老天爷似乎从不给他做选择题的机会,就像季凡死死抓着他无论如何都不松手一样,有些事他也非做不可,没有选择,也没有退路。唯一让他后悔的,只有那天晚上没有兑现的那个吻……
如果他早知道他回不来了,无论如何,他一定不会把那个吻留到最后。
可惜,当时的言欢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一无所觉,所以当他边系紧腰带边打开门的时候,看见门外站着的阿晏,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
季先生睡得跟小猪一样,言欢看着觉得可爱,很想低头亲他一口,但又怕吵醒男朋友,所以他把这个念头压在了后面,准备回来再亲,万一亲醒了就按着他头俩人一起接着睡。
原本很不愿意做的一件事,因为对后面的事有了期待,所以起床也变得没那么讨厌了。
两个人的浴袍堆着放在了一起,也分不清谁是谁的,他顺手拎了一件穿上,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季凡怀抱温暖,言欢不想离开,何况他实在疲惫得很,完全不想动一下,所以他闭上眼睛,想当做没听见继续睡。
片刻后,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不管季凡往后有什么打算,他现在终归是在别人手心里攥着的,敲门三次都当听不见,他不敢。
言欢找上晁锡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用自己的身体做诱饵是他计划中的内容——阿晏告诉他晁锡要利用自己抓季凡把柄陷害季凡的时候,他就猜到了,晁锡可能已经知道了自己就是佟诺林的事实。
所以当晁锡说出名字的时候他一点儿都不惊讶,他觉得一切都在他预先设想的范围内,但当晁锡说完后一句的话,他整个人就彻底炸了。
什么计策什么冷静什么不能以卵击石,他什么都不想管了,他只想杀了晁锡。
晁锡把他抵在墙上,抬手解了他衬衫的衣扣,捏住他的下巴,轻蔑地笑着问他:“说什么让季凡死心,你就是为他来的吧?佟、诺、林。”
言欢有一瞬的紧绷,但转眼又在他的逼视中放软了身体,他嘴上不客气,但身体却不怎么在乎地配合着晁锡的动作“……你怎么知道我这个名字?”
“我当然知道了,”晁锡的手向下,掐住他的咽喉让他不敢再动,随后强行将他的头扭到一侧,凶狠地啃咬言欢颈侧格外脆弱的皮肉,抬手轻而易举地将言欢的皮带解开了,“因为送你来这的人,是我外公啊。”
可惜,没有如果。
车子开走,季凡焦急不已地站在门外寻找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了摆渡车在黑夜中亮起的尾灯。
猩红。
言欢半趴在吧台上,慵懒而倦怠的样子,抬眼看晁锡的时候,偏偏撩出了七分的风情,“只是客人而已,季先生陷得太深了,让我有点难做。”
“怎么说?”
“反正我又出不去,何必继续纠缠不清呢?”言欢似是而非地笑起来,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话说得理所当然:“利用您坐实我背叛他的事——我勾引了他的好兄弟上床,这种事对他来说,应该更不能接受吧?事后只要您把事情推脱干净就好了,一切都是我主动的,反正,坐在娱乐区头牌位置上的我,想要勾引谁,应该没人能抵得住。”
月光岛的夜生活永远丰富多彩,何况这是新年的第一个狂欢夜。
言欢是在酒吧里找到晁锡的。
lucifer作为娱乐区人气最高的夜店之一,凌晨两点半,酒吧里依旧热热闹闹,有人眼尖地看见言欢来了,人群里顿时响起了各种起哄的喧闹和挑逗的口哨声。
言欢睁开眼睛,彻底醒了。
季凡把他紧紧搂在怀里,为了让他睡得舒服,季凡自己的姿势就有点别扭,压得他打起了非常轻微的、酣甜的小呼噜。
屋里只有角落里的夜灯开着,言欢借着那温暖微弱的光看眼前的人,心里难得地平静而满足。
他甚至在化妆台前找出了发胶,按平时最常做的造型抓了抓头发,让自己看上去更精神诱人一点。
好看是好看,但造型小姑娘莫名觉得有点瘆得慌,“欢哥,你……你没事吧?要不你今天还是不要再出去了。”
“没事,怎么会有事呢?”言欢看向她,对她笑了一下,化妆镜前的灯光映在他眼睛里,像是碎了的星星,忧郁孤悬,清冷得让人心疼,却又飘渺得高不可攀,“我从没像今晚这么好过。”
对于在娱乐区工作的人而言,言欢在凌晨之后天亮之前出来“狩猎”,是件很平常的事情。
伺候完前一个客人,对方睡着了,他就离开找下家,知道这一届花魁有严格kpi考评的人们对此司空见惯,在他穿着浴袍来到mb们专用的更衣室时,值班的小姑娘甚至还贴心地问了他一下,要不要找人来帮他洗一洗。
言欢以往从总统套出来,累到没力气自己洗澡的时候也不少,大家都是老熟人,也没什么避讳。只是今天言欢却摇了摇头,淡淡地说了一声“洗过了”。
言欢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
他握着门的手在抖,心悸得几乎要窒息,害怕季凡马上就要醒来,片刻后他把心一横,强迫自己将卧室的门重新关好了。
他舔舔无意中差点被自己咬烂的嘴唇,咽下满口的血腥味,轻轻吸了吸鼻子,忽然想起来,今晚大喜大悲,在太多的变故里,他甚至忘了跟季凡说一句“生日快乐”。
他打开了卧室的门,借着那一点昏黄温暖的光亮,按照阿晏说的位置,的确看到了不远处壁画上一点烧焦的痕迹。直到此刻他也想不明白,在层层审核戒备森严的月光岛,怎么会有人敢在监控上动手脚。
用了最古老、最没技术含量的方式,然而,一击即中。
从心底翻涌而起的愤怒和恼恨几乎无可抵挡地轰然席卷了他,他想怒吼,想搏命,但现实是他什么都做不了,他站在门外,甚至无法再回去吻季凡一下。
言欢语气不那么客气,阿晏紧张地往走廊两头看了看,直到把下唇咬出了牙印儿,才瑟瑟地开口,“欢哥,我有件事儿跟你说,是关于季先生的……”
言欢的眉心蹙得更紧,手上微微用力,将虚掩着的大门关严实了。
………………
四年了,言欢没有一次,像今夜睡得这么好。
不用对客人担惊受怕,不用对爱人隐瞒欺骗,安神香的辅助下,他窝在季凡怀里睡得黑甜,甚至连梦都没做一个。
但他的身体状态被强行调整改变过,曾经在重压下违背本能形成的条件反射,现在又在日复一日地磋磨中变成了另一种本能……
阿晏似乎哭过,眼睛有点红,看见他开门也不说话,就这么站在门口呆愣愣地看着他。
言欢不由皱眉,趿拉着拖鞋出屋,反手把大门虚掩上了。
“你怎么回事?”
怕吵醒季凡,临出卧室的时候,他恬静地笑着看看床上的男朋友,把卧室的门关上了。
于是那温暖柔和的光也被关在了世界的另一头。
后来言欢想,如果他知道那天晚上后来将要发生的事情,他还会不会出去,无数次的假设之后,都是唯一的选择。
言欢看了眼表——凌晨两点,正是店里每晚狂欢即将落幕的时候。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把季凡抱着他的手挪开了。
有安神香加成,惯常睡觉很沉的季凡没醒,只是小呼噜停了,皱着眉本能地又要把手搂过来。
言欢眼疾手快地把还带着自己体温的枕头塞在了他怀里。
店里的人轻易不会来打扰客人,尤其是总统套,言欢当了头牌到现在,还是第一次遇上半夜来这里敲门的事情。
所以他知道,既然来了,肯定就是有不得不找他的事情。
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然而已经没机会了。
他咽喉和下身都攥在男人手里,被困在墙壁与男人之间动无可动,极度激愤之下,转眼间他的眼睛就已经被激得通红——岛上对任何利器的管控都十分严格,他得不到任何能杀人的东西,从lucifer的总统套出来之前,只在袖子里藏了一只吃蛋糕用的银色金属小叉子,这玩意原本只是被他藏起来以防万一的,现在此时不动声色地被他握在了手里。
他怎么也没想到……晁锡竟然跟自己之间还有这样一层不共戴天的关系。
“!!!”毕竟是自己勾搭晁锡过来的,言欢原本也没有十分认真的反抗,但听见这句的时候,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与身前的男人猝不及防地四目相对,言欢将罪魁祸首眼中洋洋得意的奚落看得真真切切——
“别这么看着我啊花魁,你今晚为什么找上我,真当我不知道吗?没猜错的话,是阿晏那个蠢货沉不住气,跟你告密去了吧?”他一边说着,一边攥住了言欢的下体,往日里道貌岸然的人,现在一张狰狞得意的脸却让人看了犯恶心,“他怎么跟你说的?说我在你那个总统套里放针孔相机,把你们的活春宫拍了个全程?”
随着距离的拉远,像是生命的火焰逐渐熄灭似的,让他无端地打了个冷颤。
言欢用了点手段,让晁锡把自己带回了男人一直在住着的酒店房间。
其实他摸不准到底是自己的手段起了作用,还是晁锡干脆在顺水推舟,但是无论是哪种都无所谓,反正事到如今,他和晁锡,大概谁都不在乎。
“这样的话……”晁锡深深地看着言欢,志在必得地笑起来,压着他的唇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我似乎没什么理由拒绝了。”
言欢跟晁锡走了,出lucifer的时候也没有回头,所以他不知道,在离开lucifer的摆渡车门刚刚关上的那一刻,从睡梦中惊醒、发了疯一样冲出来到处寻找他的季凡,正茫然又急迫地找到了这里,只要再快两秒,冲出lucifer的季凡就能在车门关上之前,看见准备跟晁锡一起出去的男朋友。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一切的悲剧,就都不会发生了……
晁锡坐在吧台边上喝酒,言欢上次陪季凡一起去拍卖场的时候跟晁锡见过,没费什么力就找到了他,在更多的人朝自己聚集过来之前,他坐到了晁锡的身边,目光里充满了野性放肆的勾引,拿过晁锡的酒杯,勾着一点若有似无的笑,低垂着眼眸,浅浅地抿了一口。
在人群失望退去的各种背景音里,言欢胳膊搭在吧台上,一手轻轻将酒杯放回了晁锡手边,“晁先生,时间还早,您有兴趣陪陪我吗?”
晁锡惊讶地看着他,转着酒杯,片刻后却摇了摇头,“你是季凡的人,我动了你,我们的朋友就没得做了。”
他说的是实话,这一晚,他知道了父母还活着,他重新拥有了季凡,他相信了季凡真的做好了准备接受他一切的不堪,他们因为相爱而做爱,他们相拥而眠。
再好不过了。
本该再没有遗憾的,只是,想起再也不会等来奢望的“以后”,仍旧难忍地撕心裂肺。
他看上去与往日没什么不同,只是小姑娘格外敏感地感觉到,他的语气似乎更淡漠了,从以往那种训练有素的礼貌里抽离出来,变得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对自己也毫不在乎。
小姑娘张张嘴,还是没说出什么。
她看着言欢走进了最里面的更衣室,出来的时候,换上了他最常穿的白衬衫和黑西裤。
客厅茶几上还有季凡给他倒的水,他坐在沙发里慢慢地将那杯已经冰凉的水喝完,轻轻地深吸口气,小心地将所有的遗憾和不舍妥帖收藏,放下水杯,站了起来。
离开总统套的时候,他还是那样挺拔,修竹一样的身影,清冷孤傲,茕茕孑立。
相比于曾经的被迫就范,这一次,他义无反顾地将自己送进了宿命的漩涡里,直到大门落锁,都决裂地没有再回过一次头。
……他回不去了,他怕一进屋季凡就醒了,更怕一吻他,自己就再也没有任何勇气去做下面的事。
言欢想,原来,我的确是不配奢望未来的。
“太阳……”床上的季凡似乎也睡得不太安稳了,他抱紧了怀里的枕头,睡梦中似乎就觉得不对,又嫌弃地把那玩意推开,他梦呓着言欢的名字,手没摸到爱人,他又把腿朝言欢那边压了过去。
…………
阿晏走的时候,言欢的脸色很难看,他原本全身都被季凡抱得暖融融的,但只不过几分钟的功夫,他就觉得仿佛被人扔进了寒冬腊月的冰湖里,转眼身上的血就已经凉透了。但尽管如此,他还是下意识地朝走廊的监控镜头看了一眼。
他有点上火,嗓子干渴,火烧火燎地疼起来,再进屋的时候,在浴室里用凉水洗了把脸,才勉强把焦躁不安又沉郁绝望的情绪压回去。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能死猪一样雷打不动睡到天亮的少年了,即使在安神香的余韵里,即使在黑甜的梦和爱人的怀里,他还是听到了外面的敲门声。
很克制,很轻,以至于刚听见的时候,勉强从睡梦中找回一丝清醒的言欢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片刻后,门外的人又试探着敲了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