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统纯正的赤炼马历来被北地大部落掌控,自巫夷部被吞并后,几乎所以纯血的赤炼马都被瓦青部收拢到了手中。
两人并辔而行,萧问舟不知白宁玉要将他带到哪里,但是暂时拥有良马的兴奋让他忽视了这些,只专心驾驭马匹以防马蹄在这积雪成冰的坚硬地面打滑。
萧问舟很快发现,他的马匹四蹄踏在冰面上,偶尔有细碎晶莹的冰渣飞溅而起,每一步都坚实而稳妥,先前的担忧并无必要。就在他想要出言询问白宁玉时,他斜前方那风姿卓然的青年勒紧缰绳,让马匹停下。
他自己也解了萧问舟的桎梏,默默无言地带人出了门。
萧问舟不知晓白宁玉又想出了怎样的花样,但是看到白宁玉摆出如此郑重模样,他不由得有些心中不安稳。
这些日子以来,他又如何不知晓,自己与白宁玉断然不是普通战胜者与俘虏。可是究竟如何定义这样一种关系,却教他们两个人都束手无策。
含桃客的身体原本就如同丰沃的土壤,在白宁玉翻来覆去的勤勉开垦之下,逐渐生出极乐的花。萧问舟的身体像是被耕耘得熟透了,原本硬朗疏淡的身躯逐渐敏感起来,白宁玉每每爱抚把玩时,总隐感觉到这人一身铮铮傲骨下被自己养出些隐秘的媚意,若隐若现,更加勾人探寻。
白宁玉初时乘着萧问舟愧疚时对人手段放纵了些,极乐过后不知那人回忆起什么狼狈往事,情欲消退后便会流露出对自己的厌弃,又有些自暴自弃的灰心模样。白宁玉不愿见他如此,便会在欢好之时收敛些,虽然仍要把人逼迫得哭喘出声,却再不会压着人让他说出那些放浪的淫声浪语。
如此月余相处,两人之间原本分明的界限似乎也逐渐模糊。
那是安稳的生活滋养出的底气。
“在我北国,若是乌墨湾上冻就是少有的寒冬,在我北国更北的所在不知有多少人马家畜死去。”
云州城之所以沦陷得如此轻易,也有人口流失严重,守备力量不足的因素。
然而当下云州的街道,似乎满了许多。
“那是我北国的百姓。”
萧问舟猝不及防之下险些将手中的有着鱼儿的容器尽数泼洒,艰难稳住身形以后,白宁玉早已经驾驭着马匹向前平稳地飞驰而去。
白宁玉那匹纯血的赤炼马骄傲地昂首独自奔跑在两人身边,不时发出畅快的嘶鸣声,这马匹极为通灵,即便偶尔跑开自由地撒欢儿,也会在不久之后重新回到白宁玉的视线之内。
金乌西坠时,两个人回到了云州城中。
萧问舟注视了一阵子,带这些好奇地望向白宁玉:“这是鱼儿?”
白宁玉颔首确认。
“拿好它,我带你回营。”
白宁玉搁在萧问舟肩膀上的手轻抚几下,点头应下,随后递给萧问舟一只牛皮制成的囊袋,脸上露出些笑意。
“瞧瞧。”
萧问舟结果那囊袋,入手凉且沉重,他略一掂量就知晓里面装了水。联想到白宁玉方才的举动,他讶然抬头,轻声开口:“你去湖中取水了?”
若仅仅是如今这样……他便也认命,世事如流他无力抽刀断水。
但若是当真如白宁玉所希冀的那样为他所用,将这一身自南国习来的本领化作刀剑转头相对,光是对自身的厌憎就足以将萧问舟压垮。
所以面对白宁玉某系时刻专注的眼神,萧问舟只想躲避,但他偏又会对白宁玉生出愧疚,所以在白宁玉缠磨着他索求交欢的时刻,萧问舟反倒会感到某种放松。
然后他转向萧问舟,伸手扶在萧问舟的肩膀上,低声发问:“还好吗?”
萧问舟一时间心如鹿撞,不敢抬头与白宁玉对视,又怕被看出异样只能拼命寻找应对的话题。
“他手中拿着弩箭想要偷袭于你,此人身上功夫极佳,轻功也与我不相上下,怕不是什么易于之辈。”
“奉命寻得将军踪迹,共谋南国兴亡!”
萧问舟迟疑片刻,正要开口,却忽然神色一凝,抬手就像此人挥出一掌,此人身手非凡轻松躲过,不解萧问舟为何忽然出手正欲出言再劝,忽地朝凹地上方望去,反手向萧问舟扔出一支袖箭之后闪身就要离开。
白宁玉一起红衣在风中翻飞,他手中一把雪亮的刀不知何时出鞘,直直向着那楚泓修的手下劈砍过去,冷厉的光芒自那人脸上闪烁而过,仿佛要将他劈成两半。
待到那人进入萧问舟的攻击范围时,萧问舟正欲出手,却听那人缓缓开口:“萧将军,别来无恙。”
这熟悉的声音瞬间唤起萧问舟的回忆,他惊讶道:“你是皖湘候手下的人。”
此人伸手取下脸上面具,对萧问舟点头致意:“老侯爷已去,如今在摄政王手下听用。”
白宁玉不知在湖边做些什么,耽搁得略久,萧问舟轻轻抚摸着自己那匹马颈边柔顺的毛发,有些犹豫是否要上前去查看。就在这时,萧问舟看到一个有些鬼祟的身影在白宁玉背后的区域晃荡,手中似乎拿着弓箭。
萧问舟脊背上的寒毛几乎炸起,他顾不得白宁玉先前的交代,身形几个起落就逼近了那不怀好意的此刻,抬手向那人辟出一掌。
那人丢下弓箭转身就跑,萧问舟衡量片刻觉得自己应当能擒拿此人,没有丝毫犹豫地追逐上去,同时不禁庆幸白宁玉今天放开了对自己功力的限制。
然后他转身对萧问舟说:“这就是乌墨湾。”
乌墨湾,北地国境最南端的大湖,水草丰美的逐风草原便是在乌墨湾的滋养之下生机卓然。
“在这里等我。”
众议之会在逐渐冰寒的气温之下走向尾声,各部首领逐次回返领地,到最后一名首领离开时,白宁玉肉眼可见地流露出轻松的模样。
在各部首领面前,他端着齐光侯的气势,整个人是紧绷的,萧问舟虽然不曾有分毫探问北国政务,但是白宁玉却是主动同他提起众议之会上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
萧问舟性情温和不喜争端,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是愚鲁的蠢货。
眼前是一片冰凝的湖。
湖边的草地枯黄中夹杂着些许深沉的绿,大雪和冰封来得太早,岸边艰难生存的草苇尚且没有完全枯萎就被埋藏在冰雪之下。
白宁玉凝视着这片已然冰封的湖水,注视良久。
这样一日日拖延着,就像在一座布满裂缝的桥上行走。
终有一日那桥梁将会再也支撑不住,而桥梁下迎接他们的究竟是万丈深渊还是鲜花平地,无人知晓。
白宁玉给萧问舟牵来一匹骏马,萧问舟看到后不禁眼前一亮,这匹骏马虽然不如白宁玉座下那匹纯血赤炼马血统纯正,但仍能看出身上混有赤炼马的血脉,这是整个南国都难得一见的珍贵马匹。
白宁玉与萧问舟之间的气氛逐渐暖热,但北地的温度却一日胜过一日冰寒,白宁玉望着天边积压日久的大片云霭,意识到应该到了回程的时候。
在回返云州之前,他还想做些事情。
这一日的天空晴朗了许多,白宁玉手下带来参会的士兵也已经收拾好了大部分行囊,明日就是出发的日子,白宁玉给各队安排了休沐,让他们去近处的城镇放纵休憩一日。
仿佛是……还有什么可以用作补偿。
两人在床笫之事上磨合渐久,都日渐适应了彼此交欢的节奏,白宁玉又着实是个心思通透的聪明人,觉出萧问舟对自己那一分过分心软的愧疚,就愈发要在床榻之上一一讨回。
白宁玉有时觉得自己将人折腾得有些过分,但看那将军敞了身子,竟是全然接受的模样,又哪里能够这样将他放过,变本加厉地将人带入欲海恨不得溺死其中。
像是看透了萧问舟心中所想一般,白宁玉淡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变得透彻起来。
那些行走在街边的人并不畏惧北国的巡逻军,不像先前所见家国沦亡的南人一样畏畏缩缩谨小慎微,他们敢于高声言语,甚至有大胆的少女毫不避讳地向着白宁玉投来仰慕的目光。
云州城的布防一如离开前那般运转严密,萧问舟看着这在白宁玉手下滴水不露的城防,眸光有些暗淡。
云州城中禁止纵马,白宁玉却是个例外,而近日他没有骑着惯常那匹骏马身前还另外带了一个人,惹来不少街上巡逻的士兵注目。进入城中之后,白宁玉只松了缰绳让马儿缓缓慢行,萧问舟注视着城中的街巷,发现了些许不同。
云州城虽然是人口众多的大城,也是曾经南国北方的重城,但是在之前一年多战乱的威胁之下,许多人背井离乡带着所有家人亲眷向南逃去,城中留下的空荡房屋不知几何。
说罢不及萧问舟答话,白宁玉就打了一个呼哨,两人的马匹不知从何处飞奔而来,乖顺地停在他们眼前。
萧问舟看看手中的皮囊,点头默认,往自己的马匹前走去。
纵然手中拿着一只没有盖子装了大半清水的容器,萧问舟仍然轻巧灵活地跃上马背,没有将手中的水洒出一丁点。随后萧问舟正要伸手去牵缰绳,白宁玉却扶住马鞍单手一撑,将自己送上马背的同时环住萧问舟的腰身。
白宁玉并不言语,只用眼神示意他再看。
萧问舟将这只装满水的皮囊捧在手心,转向面对太阳的方向,向这皮囊中望去。
清透的水在阳光之下清波荡漾,萧问舟凝神观察,发现其中有不少若隐若现的银色线条不时波动。
白宁玉冷哼,眼中是一片冰寒。
“想要我死的人多的是,不差这一个。”
萧问舟不敢接话,但最终还是尽量维持心情与白宁玉对视:“最近当心一些。”
那人狼狈躲过,又朝着白宁玉甩出一簇袖箭,自己逃窜离去。
白宁玉面上闪过冰冷的笑意,顺着那人扔出的袖箭随手抄去,竟是将那箭矢准确地抓在手中,随即用力掷出。
有压抑的痛呼在不远处响起,白宁玉没有再追,只背手站在原地望向那人逃窜的方向沉思片刻。
萧问舟出身于皖湘之地,年少时便已背井离乡,他下意识提起的皖湘候正是楚泓修的父亲,而楚泓修直到他离开皖湘之地进入军中时,也只是皖湘候世子。
当年萧问舟曾偶然受老侯爷相助,因此与他手下之人相识,如今双方再度产生联系已经时移世易,楚泓修已经是南国大权在握的摄政王。
“你来此……”
然而萧问舟没有料到,那人的速度竟然越来越快,他竭尽全力也只能保证持平,萧问舟意识到这人先前的举动应当是引诱自己前去追捕。
调虎离山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与自己相比,白宁玉才是那只更为凶悍的猛虎。
直到乌墨湾的边际变成一条浅淡的银线,那人主动减缓了速度,停留在原地等待萧问舟。这人挑选的位置很巧妙,处于一片凹陷的地势,周遭竖立着些许矮灌木的枯枝,若不信心查看很难一眼望到。
白宁玉对着萧问舟丢下这样一句话,随后转身朝湖边疾走而去,他的战马灵性十足,在他身后长长嘶鸣一声,原地小跑着开始撒欢儿。
萧问舟看着那人一身银朱色的锦袍,在这苍白的冰天雪地之中,就像一团火,好似要将这惨白熔出一片空洞。
即便走得远了,萧问舟眼中白宁玉的身影也未曾模糊半分。
白宁玉言语中透露出的暗示与希冀,他隐隐有所预感。
却不知道如何回应。
他生在南国,皖湘之地丰饶甜美的水土养育他长大,南国朝廷未曾给予他半点善意,但是南国百姓却并未辜负他分毫。即便当初获罪之时,萧问舟也曾隐约听闻有为他请愿的乡民被镇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