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宁玉这齐光侯的封号,是周孝平周大人的后人为他取的啊!”
那出身京中贵胄世家的军官悚然而惊。
周孝平其人,两朝重臣,先帝在世时因一桩天大的冤案全族老幼尽皆被流放到北地,据押解的兵卒回报,周氏一族在穿越逐风草原时遇上风潮,尽皆尸骨无存。
朔风呼啸的逐风草原南界,只余下孤零零一辆囚车和其上被镣铐铁链束缚的将军。
退回军营的军官喝下一杯热茶后找回了声势,重重将茶杯一摔从军伍之中指出那第一个喊出“齐光侯”三字的兵卒,双目圆睁喝道:“你何故尊北罪贼子为侯?其罪当诛!”
齐光侯其名不止响彻北地,在南域的宛国与南国亦是风流人物,此时这军官发难当真是欲加之罪。
那出身贵胄的军官听到“齐光侯”三字不由得大怒,正欲发作却被身边的副官拉住,而先前还算得上齐整的队伍此时却出现了溃乱之势。
“白宁玉!是白宁玉!”
“只有白宁玉的鸣鸿军才有那带有赤炼马血脉的军马,才能与风潮竞速而不衰!”
说着他看向囚车之中披头散发,只穿了单薄囚服的精壮将军,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憎恶。
“不过是一含桃客,竟敢伪造军籍私入军伍。若是得胜倒也罢了,你竟然妄动刀兵致使北罪犯边夺我南朝燕云宝地,当真是罪无可赦。”言罢这颐指气使的军官遥遥向南方一拱手,“若非吾皇大恩,你当你现在还能有命在?”
那在囚车中面色木然死气沉沉的男子,竟是南国镇守边疆十余年的卫将军,萧问舟。
那是白宁玉的佩刀,但白宁玉并未对萧问舟以刃相对,仅是用刀背挟制了萧问舟的动作。
“你随我走。”
萧问舟甚至没有来得及吐露一个字,就被刀背重重击在了颈上,眼前昏黑一片,连日来饱受折磨的身体随即软倒下去。
卷集的风潮线愈发逼近,北地的鸣鸿军并未跟随白宁玉来到萧问舟跟前,他们早已按照某种奇异的阵型撤离了风潮肆虐的区域,唯有白宁玉一人艺高人胆大,甚至敢在这风潮将至之地停留。
看着萧问舟那双黑沉死寂的眼,白宁玉默不作声地举起自腰间抽出的一柄寒芒闪烁的刀,朝着萧问舟的方向狠狠斩下。
萧问舟在白宁玉手掌按上刀柄的那一刻就缓缓闭了双目。
红衣如火,灼卷云霞。
白宁玉绯色的衣袍曾在南北方交战的战场上让南国的积弱之军闻风丧胆,又在这空烈烈的逐风草原之中,让南国勇毅坚韧的将军刺痛了双眼。
白宁玉其人,是颜如玉,是修罗刀。
萧问舟看着远方逐渐逼近的灰线,麻木黑沉的眼中闪过一丝悲戚的光,随即又变回了死寂的沉默。
风潮是逐风草原特有的风物,灰云卷集,朔风齐发,若非熟悉地形之人,必然被风潮卷集迷失其中,待到风云消散,只余下白骨一具,血肉在烈烈风刃之中消弭不见。
而这一支气势如虹的鸣鸿军,竟尽皆骑着肌肤赤红宛如鲜血涌动的骏马,与朔风竞速,可谓痴狂。
而从前被南国流放的罪族,竟也重现了消息。
那军官却见周遭众人无一表现出惊讶,心中又惊又怒,忍不住问道:“此事在边疆人尽皆知?”
那被发落的兵卒苦笑一声,“何止是周家,还有那吴氏、公羊氏、司马氏……他们都在北地抱团生了根呐!”
逐风草原的冬日冷得彻骨钻心。
一行押解罪囚的兵卒举着明黄色象征南国皇室尊贵的旗帜,畏惧地望向天边那一抹灰沉的云线,忍不住各自握紧了手中的刀。
“头儿,风潮快要来了,咱们撤吧。”
却不想,他的后人竟然与北地现今如日中天的白宁玉扯上了关系?
在这些从来对北地充满轻视鄙夷的南人眼中,北地不过是南人先祖流放罪民的所在,其中的原住民也不过是茹毛饮血的蛮夷,南国建国两百余载,从来都是将北地看作自家发落罪人的后院。
不成想到了今时今日,那被传为不毛之地的北地,竟让南国几乎翻了天去。
那兵卒眼见糟了这飞来横祸,或许是知晓逃不过去,竟也不喊冤反驳,反倒是认命一般平静下来,浑浊的双眼望着逐风草原的方向,缓缓开口。
“齐光侯之名,那些不通文墨的北地蛮人如何能想得出?”
“与日月兮齐光。”
“那疯子又在带着他的鸣鸿军逐风!快撤回边军驻地,他们很快就会过来了!”
原本气势昂扬的军官不知被副官劝了什么,恨恨望着天边那一线隐含赤色的灰云,带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畏惧收敛了声势下令回撤。
“回撤!将囚车置于此地,谅他在北罪手下也翻不出什么气候。”
昔年叱咤疆场的勇将,如今成了一介罪囚,被他的家国流放到苦寒的疆域之外。
队伍中偶有士兵面露不忍,但最终望了望天边那以风卷残云之势袭来的黑潮,终究只搓了搓手臂上浮起的鸡皮,默不敢言。
突然,行伍之中有老兵仓惶惊叫出声:“不止是风潮,是鸣鸿军!是齐光侯的鸣鸿军!”
萧问舟醒来时他正以一个极亲密的姿势趴伏在白宁玉的背上,白宁玉身量高挑肩背宽厚紧实,但并没有过分壮硕的肌肉,然而就只看那手下一层薄薄的背肌,就让萧问舟知晓此人有着极可怕的力量。
这念头闪过,萧问舟恍惚回想起当日燕北战场之上,金甲银枪的少年将军逞凶斗狠,将南兵追赶得四处逃散,那时的白宁玉宛如修罗降世,教众生俯首。
当气流的轻微扰动掠过萧问舟的脸庞,将他的眼睫吹拂得轻颤了几颤后,萧问舟猛地张开了双眼。
精钢铸就的锁链四分五裂,被沉重枷锁束缚了十余日的手足骤然卸去了负担,轻飘飘宛如将欲乘风飞去。
下一刻,冰冷的金属就贴在了萧问舟的动脉之上。
而这把刀如今已经高高悬在了萧问舟的头顶,即将审判他的命运。
见弃故国,萧问舟心中的火早已在囚车十几日的路程中一点一星的熄灭了,余下的几星火光只消稍加用力就能将之碾碎。
萧问舟双眸沉沉,他抬眼盯着白宁玉颜色殊绝的俊脸许久,像是要将这败他大军、掠他家国的敌方将军牢牢刻在心上。
而这一支军伍前方,有一人红衣如火,宛如离弦的箭矢,以射日之势向着萧问舟的方向疾驰而来。
齐光侯,白宁玉。
萧问舟就这样看着这北地正值华年的少将军,驾驭着他那匹独一无二的赤炼马王,骄矜地一步步走到了自己的囚车之前。
这人口中列举的姓氏,无一不是前朝被流放的罪臣氏族,这些人或是肱骨重臣,或是积年世家,都是因为南国朝中争斗而被发落,有的其罪难脱,但有的委实是含冤不白。
“北地啊……早就不是百多年前的北地了……”
*** *** ***
一个畏畏缩缩身材矮小的小兵大着胆子对这一行人中唯一的指挥者,京都委任而来的长官露出讨好的笑容,欣羡地望了一眼长官脚上厚重的鹿皮靴,自己勾了勾脚趾,将开了线的军靴挤出一个漏风的口子。
那长官盛气凌人,轻轻拂了拂绣着彩线的官服,轻睨了一眼那冒头的小兵。
“皇上之命是将这罪人押解至我南国边境意外,如今这逐风草原既然已是到了,便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