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是数百年。”马修补插嘴道。
劳伦茨的关注点却是——“你的着作?”
马修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得意,摸摸后脑勺说;“似乎……是的。你知道我习惯做笔记。在魔物心理学刚刚在我脑袋里成型的时候,我把自己的每一个想法都记录下来。然后有一天我遇到了一个奸商,他对我说,嘿,何不把你的笔记印成书呢,我的笔记就莫名其妙成了我的着作。”他说完,发现劳伦茨仍然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急忙补充道,“我可不是故意不提起来!这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谁会一直记得呢?”
“不会。但是听见的学生说不定会让你一遍遍地循环播放那句话。”劳伦茨毫无诚意地安慰道,“也许他们那天指着你的时候是在说……”
马修:“……看呐,那是我们教科书上那个白痴!”
“我可没这么说。”
马修:“呃……如果你不嫌弃的话,事实上我可能稍微再老这么一点点。我从1802年开始使用这个名字。”
劳伦茨没有评价,继续看着那张照片。马修看上去和现在一样年轻,穿着两百年前流行的束袖衬衫和马甲,带着一顶礼帽,绿眼睛里闪烁着令人愉快的笑容。
劳伦茨注视着这张照片,他发现了什么,说:“看这个。”他的指尖燃起一小团光,轻轻地点在那张照片上。马修的目光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立刻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他看到照片里的自己竟然动了起来。笑容绽开得更加舒展,不仅如此,相片里的人还张开嘴说话了。
“是的。”珍珠贝颤声说,“原来我横跨了整个国家吗?我回去以后一定要告诉我的同伴们,他们绝对会瞠目结舌的……”
马修啼笑皆非地看着面前那只珍珠贝。它到底是靠着什么爬行呢?靠着干裂的贝壳?还是柔软无力的肉足?总之不管答案是什么,它是一只了不起的珍珠贝。
“好的,来吧。”马修郑重其事地坐了下来,说,“说出你的诉求。只要我能够办到,我都会尽力的。来,请告诉我,是什么让你一定要横穿整个德国来找到我。”
他仍然对它的出现感到不可思议。一只来自海洋的贝类,而且还是活体,又怎么会出现在这座高山上的城堡里呢?
“别放在心上,只是小事一桩。”他安慰着说道,“但是请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呢?”
“我需要……”那枚珍珠贝虚弱且坚定地说,“我需要找到马修医生!”
“上帝保佑,你还活着。”马修说。
“上帝?”劳伦茨半开玩笑地重复了一句。
马修耸肩:“没办法。黑暗之神可不管这些事。”
“请 打开窗户……”那个细小的声音吃力地提高声音说着。马修小心地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透过缝隙看到了那名不速之客,顿时睁大了眼睛,脸上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 情,仿佛那东西无论出现在哪儿都比出现在他的窗台上更合理——他得说“那东西”,因为那东西真的不是一个人,看上去也不像个魔物。它只是一枚巴掌大的贝 类,贝壳表面已经被太阳晒得干燥,就连柔软的肉体也几乎干涸。从它半开的壳里可以看到隐约的珠光。马修的常识告诉他这可以称为一只珍珠贝。
马修又将窗户开大一些,但除了这枚珍珠贝以外不再有任何的东西。看来刚才说话的只能是这枚贝类。
“你……你好?”马修结结巴巴地说,“我可以帮助你吗?”
马 修悠闲的一天从下午开始了。他从洗手间里出来后,就抓着面包和干酪坐到了仍然阳光充足的写字台前,翻开了那本足有词典那么厚的精装版史学巨着。那是克里斯 蒂安破例为他借来的——在那之前,很少有魔法学院以外的人有幸读到那里的书。他实在好奇国家魔法学院的教科书里会怎样描述他的故事,翻到目 录这一页,用手指点着寻找与魔物心理学相关的章节,很快就找到了这样一条章节名:魔物心理学的形成与发展。
“嘿!快看!”马修翻到相应章节,得意扬扬地指着自己的照片对劳伦茨说,“我记得给我拍这张照的家伙。他是个有着奇思妙想的魔法师。我为他的魔宠看了病,他就用光留影魔法为我拍了一张照。要知道那时候人类的摄影技术只是刚起步,他的魔法令我大开眼界。”
劳伦茨的目光落在纸页上,看到一张马修的彩色照片,照片下方注释着他的身份。
马修与劳伦茨同时停了下来,将视线移向窗户。马修说:“你听见了声音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敲窗户。”
马修用了“东西”而不是人来形容敲窗户的家伙——谁让这里是二楼呢。
他们等待了一会儿,叩击声又响了起来。马修小心翼翼地走到窗口,劳伦茨不得不跟在他两步之内,也移到了窗口。马修将脸贴在窗户玻璃上往外张望,可是没有看见任何能够发出声响的人或魔物。
“那是我的远方表亲……或者是某个皇亲国戚,我已经记不清了。你打算把我家族里的所有女性都打听清楚吗?”
“当然不,”马修说,“可是作为一个学者,我对一切没有弄清的事物都很好奇。比如你还有罗琳、费雅玛、克里斯蒂……”
叩叩……叩叩……
劳伦茨说:“你很爱你的母亲。”
马修:“我想是的。时间过去太久了。但让我回想的话,我想……我很爱她。”
劳伦茨:“我也是。我很爱我的家人。我曾经和我的父母住在一起,还有我的妹妹艾琳娜。”
马修咬牙切齿:“我绝不承认你是个绅士!”
劳伦茨的眼睛消失,空气中出现了他的手。他安抚地将一只手按在马修毛茸茸的卷发上,说:“继续说,你的父亲。”
马修安静了下来,郁闷地叹了口气说:“我的老爸只是为了看看把男孩当女孩养大会怎样,他只是觉得好玩,才在我身上施加了幻术。我的母亲是个人类,所以我的魔力在我那九百多个兄弟姐妹中几乎是最弱的一个。”
马修举起手大声说:“这不重要!忘了那书吧,重要的是互相理解不是吗?……啊我知道了,让我们准备一个对方不知道的小秘密,然后一二三一起说出来。你觉得我的想法如何?”
劳伦茨:“我想不到这样做的意义在哪里。”
马修:“……”
马修身心疲惫地从德国国家魔法学院回到劳伦茨堡后,倒头就睡,仿佛他的最后一丝力气在走到床边后被用完了。他睡了足足20个小时,在第二天下午才被温暖的阳 光叫醒。他花了很大的努力睁开眼睛,迷糊间看到一双带着白手套的手捧着书漂浮在床头。书的面前漂浮着一对眼球。虽然空气中只有一对眼球和一双手,但马修知 道那属于同一个人。现在劳伦茨有更多的身体部分可以出现在人界,这使他做到了曾经做不到的事,比如捧着一本书看。
马修觉得这样的场景十分新鲜。他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却发出一声不想起床的呻吟。
那双眼球将目光从书上转移到他的脸上。眼球消失,劳伦茨的嘴唇露了出来,说:“下午好,医生。”
劳伦茨饶有兴致地说:“我发现我并不了解你。”
马修:“你这么说我并不惊讶。我很愿意让你了解我的过去。当然如果你有兴趣,你也可以了解我的别的地方,咳咳,你很受欢迎。”他摊摊手,表示自己的想法很正直,完全没有在想“别的地方”指的是什么。
劳伦茨:“在哪里可以看到你的书?”
“很高兴你没有说出来。”
“1822 年,在魔法师斯派克?李的号召下,首个以辅导魔物心理健康的协会mhah*成立。成员12名。这个数字在接下来的两百年中不断增加,现在mhah的成员已经遍布全世界。”
劳伦茨喃喃念道,“会长斯派克?李是来自……”他跳过几行,在找到关键词后继续念道,“这里不得不提的是,在最初加入协会的成员中,有一名引人注目的学者,他的名字是马修?格里夫医生。”他念完这句,看了马修一眼,又继续道,“马修?格里夫是当代第一个提出魔物心理学概念的人,在他的着作 中第一次提出了魔物心理、魔物催眠等概念……”劳伦茨又跳过了几行,“他拥有长达数年的,与魔物相处的经历……”
“说实话留影是了不起的技术,非常了不起。不过记得把我留得帅一些。”
听到这有些愚蠢的叮嘱,劳伦茨嘴角弯弯,露出会心一笑。
“噗!”马修差点被面包呛到,大声说,“这是污蔑!这么蠢的话真的是我说的吗??每个魔法学院的学生都听见了!天哪他根本没告诉我他能记录声音!”
马修?格里夫(1802—?)
魔物心理学家。早期魔物心理协会的十二个成员之一。摄于1830年,纽伦堡,德国。
劳伦茨:“1802年?”
马修怔了一下。这个答案似乎合情合理,但又有些意料之外。他问:“找到我?你找我有什么事呢?”
“啊!” 那枚珍珠贝激动起来,短促地尖叫了一声,“你就是……就是马修医生吗?我需要……你的帮助!我来自北海,顺着莱茵河一路飘到这里,人们告诉我在这里可以找 到你。呜呜……我出发的时候是秋天,后来下起了大雪,一整个冬天我都被困在水下,现在我终于找到了你,不枉费我花那么大的力气……”
马修几乎不敢相信:“你说,你来自北海??你横跨了整个德国,只是为了来找我帮忙吗?是你自己一点点爬上山,爬到我的窗口吗?”
那枚虚弱的珍珠贝在盆子里将壳开到最大,让水充分地浸润自己。
“谢谢,”它用轻轻细细的声音说,“我会感激你们的。虽然这水的感觉有点扎……”
马修玩笑地说:“好的,下次我会记得少放点辣椒。”
“水……”那枚珍珠贝轻轻地吐出一个词,那似乎用光了它最后的力气,它说完后就缓缓地闭起了壳。
马 修大惊失色,立刻将它捧到了桌子上。他打来了一盆水,将贝壳小心地浸入水里。但它并没有醒来。马修傻眼地看着它,在劳伦茨的提醒下他才注意到对方可能来自海洋,淡水对他不起作用。他又忙起来,手忙脚乱地搜索这枚贝壳的类别。当他发现它和海洋里的某种贝类长得非常相似后,他冲到厨房取来了盐,按照比例倒进了水里。
马修把水中的盐充分调匀后,那枚晕死过去的珍珠贝终于缓缓张开了它的壳。整个过程像打仗一般紧张,看到珍珠贝醒转过来,马修和劳伦茨松下一口气。
叩叩……叩叩……
马修被离得如此近的叩击声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这时,从窗户缝传来了一个微弱又嘶哑的声音:“你好——有人吗——”
窗外的家伙听上去只剩最后一口气了,马修听到那声音,迟疑地说:“……请进。”顿了一顿又补上一句,“需要我的帮助吗?”
“好了,学者。”劳伦茨说,“我决定结束我们效率如此低的谈话。”
“等等!”马修试图抓住劳伦茨的手,劳伦茨的手立刻无情地消失在空气里。马修抓了个空,懊恼地说:“这不公平!”
叩叩……叩叩……
“你曾经说她叫苏希?”马修打断道。
“苏希是我的表亲……”
“可我记得还有一个杰西卡?”
劳伦茨:“真的有九百多个吗?”
马修:“也许还不止?总之,那头种马不在乎失去我,但他喜欢我的母亲。我想这就是为什么他会对这个实验感兴趣。好在我的母亲在世的时候,教导我像个男孩一样活着。出于天性,我比较喜欢自己是个男孩,所以我总是在人界游荡,很少回到地狱去。
“我的老爹的确没有让任何人知道他的小把戏。而我,随着我长大我越来越觉得他的把戏让我丢人。所以当我遇见克罗塞尔的时候,我宁愿他相信人界的 我是我的母亲和人类生下来的儿子。在这点上我似乎该为母亲的名誉负责。她是位很酷的学者,但是个痴情种子。……不过说实话,我连她长什么样都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她很……温暖。”他抬眼看看劳伦茨,“嗯,就是这样。好了现在轮到你了。耍赖可不是绅士该有的行为。”
劳伦茨看到马修可怜巴巴的表情,只能接着说:“好吧。”
马修:“很好。来,一,二,三。我老爸其实只是想试试看把男孩儿当女孩儿养大……嘿!你说好一起说呢?!”
劳伦茨:“那我们就别想听清对方在说什么,白痴。”
马修:“下午好,绅士。……下午?”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问,“有病人来吗?”
劳伦茨:“你希望呢?”
马修愣愣地想了一会儿,说:“好吧……好吧……看来没有人来。把书合上吧,亲爱的,我要起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