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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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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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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南宫玮胆大包天,也不禁侧让一步,睇着不知何时站在南宫北翊后方的甘为霖,无话可说。

甘为霖所言,正是他心中所想。眼前除了甘为霖与谷靖书,便都是南宫家的人,谷靖书不足为惧,甘为霖却须得好好对付。只是甘为霖从一开始便并未信任他们,此时早有提防,凭他施毒的手段,只怕最后仍能拼个鱼死网破。石室里寂静一瞬,空气冷得几乎要结冰。

南宫珏却不耐烦多待时候,道:“不说便不说,谁高兴说这些了,提起来只有叫靖书伤心的。”他一面说,一面给谷靖书揩着眼泪,低声哄他别哭。

谷靖书抽噎地道:“叔叔,叔叔……”

南宫珏点了点头,目光下扫,但见南宫北翊紧抱着谷云起尸身,兀自不住絮絮叨叨商量着什么,脸容憔悴,形容枯槁,神志更是错乱不堪,也是接近崩溃的边缘了。他比其他人更为冷静,又不惮眼前这荒诞绝伦的情景,一转头对着两位兄长道:“他做这样的事,你们也要维护着他么?”

南宫玮可也矛盾得很,皱着眉头与二弟对望一眼,尽管他们两人也做过许多荒唐事情,但眼看着父亲的失态却着实还厚不起那张脸皮。南宫玮艰难地开口道:“这样自是不妥,但我们也不能以下犯上……”

谷靖书昏乱中只想将谷云起抢回自己怀里,哪曾去思索谷云起到底是死是活的问题,此时被一问,那抓着谷云起肩膀的手不由一颤,心中明了,却怎忍心吐出那令人魂断神伤的话语?他呆在那里,心里对南宫北翊竟还要霸占谷云起身体的行为猛起一股厌憎怒火,抬起一只颤抖不已的手照着南宫北翊脸面便劈头盖脸扇了过去。那素来柔顺的颈背忽变得铁硬了,咆哮也似地怒吼道:“滚!”

在场何人曾听过他如此胆气雄壮的怒吼,除南宫珏仍能处之安然,就是南宫北翊,也冷不丁的竟被他一掌结结实实打在脸上,不禁愕然相向,几乎就被他打得懵了。

谷靖书涕泗纵横,一掌下去,那南宫北翊虽被打中,却并没有真的滚了,仍压着谷云起不放。他心头烦闷更甚,一时间像是将过去二十几年压抑着的憋屈痛苦难过失望厌憎怨恨等一切的负面情绪都爆发了出来,失了理智地嘶声吼叫着,拳打脚踢地往南宫北翊身上招呼而去,打他,踢他,顶他,撞他,咬他,状若疯狂。

那些话全都被硬生生地灌进南宫北翊耳里,他慌乱地嚷叫摇头,耸起肩头去堵塞耳朵,口中也不再理会甘为霖的话了,只道:“云起,云起,我们在这里住一辈子,一直在一起,一直都在一起!”这却完全是掩耳盗铃的话了,除了甘为霖,剩下几个小辈都露出些恻隐不忍之色,连南宫珏也没有例外——毋宁说他才是感触最深的那个。但感触深归深,他脸上眼中仍闪烁着坚定不移的光芒,并没有因此就心软。

甘为霖漠然地道:“再过几天,他整个尸身便要腐烂透彻,最后变为一具白骨,你也要和他在一起?”

同样不待甘为霖南宫玮两人抢到,那抱着谷云起安静了半晌的南宫北翊反应更快,劲风袭背,他霍然身躯翻转,双手仍抱着谷云起不放,自己却避开那些穴道。南宫珏一指点在谷云起背上当即收手,侧身一让以另一只手招架甘为霖与南宫玮的攻击。

甘为霖见他收手亦停下攻击,南宫珏却与他过了一招,方才喝道:“住手!”两人一同停下,眼望抱着谷云起翻身坐起的南宫北翊,一时颇感棘手。

南宫北翊的武功极高,少年虽曾夸口自己打败过他,但平常过招,普通人并不会是他那样的眼光和思路。此刻南宫北翊却是疯疯癫癫,反应全凭本能,比平常更难对付。他们想要制服这南宫北翊,也绝不容易。

如果从正常的顺序来看,应该是谷靖书先扑向谷云起,想将他从南宫北翊惨无人道的折磨中抢救出来,却被南宫北翊一爪罩下,指掌劲风猎猎,差点便要令他一双细嫩手掌裂筋断骨。南宫珏正在此时来到,翻腕一托,挡住他的攻击并趁势就要反击回去。南宫玮与南宫琛自然是大惊失色,他们本来有些尴尬,但这尴尬在关系到“兄弟弑父”的大问题中自已不算阻碍,双双跃起急攻南宫珏背后,正要围魏救赵。

甘为霖看见得最早,反应的却是最慢。他与在场这所有人关系都不是很深,本来应是最能置身局外的人。然而却也正是因为这“冷静”,使他没有谷靖书的冲动,南宫珏三人的心切,因此落在了最后。甚至,也因为这种“冷静”,他一时想不出该如何处理眼前这乱麻样的局面,不由僵在了那里。

南宫北翊隐约才辨出三个儿子战作一团,谷靖书死死抓着谷云起不放,虽是他,也心中一凛,惊觉自己不能对谷靖书下重手,只因他是谷云起的侄子。

南宫珏目光灼灼地盯着甘为霖,那甘为霖看来不高兴谷靖书的回答,但他既给了谷靖书选择,便没有要强迫谷靖书一定要走上自己所思的那条路的意思,终于没有什么异状,只是看着南宫北翊与谷云起重叠在一起的身形,淡淡道:“这个我也赞成。”

南宫玮一怔,他本想先说服了南宫珏一道先对付了甘为霖,若只剩下一个小珏,他的功夫再厉害,自己这边有两个人,怎么也能立于不败之地了,却没料到甘为霖竟没有像从前那样愤慨激昂惹怒小珏。他这么说了,小珏那个头脑简单的家伙必然不会故意再与他起冲突,何况还有个对甘为霖恭恭敬敬的谷靖书在旁边帮衬。

甘为霖来到这里,以前的坏脾气像是彻底被控制住了,不慌不忙地又道:“只是南宫北翊怎也不肯放手,若是硬性拉扯,只怕谷云起这副快要腐坏的尸身承受不住,给他扯断了肢体。”

南宫珏理所当然地道:“你又没问我。”

怎么会忘了这小子根本不能以常理来揣度……南宫玮咬牙恨道:“你现在这么说,那是打定主意要站在这甘为霖一边了?”

南宫珏一皱眉头,忽然不满地瞥了甘为霖一眼,把谷靖书搂得紧了些,大声宣布:“我只和靖书站在一边,谁要和靖书为难,我便和谁过不去!”

南宫玮也同回忆印证着,喃喃道:“难怪……你突然被抱回家,我还以为是父亲在外与人私通生下的私生子,难怪……父亲教你练那白骨观心之法,竟是没把你当人对待……你原来不是我们家的孩子……”

南宫琛一脸茫然,道:“大哥,小珏……”他又说不出什么话来。在同一个家庭里生活了十几年,若是普通人,便没有血缘亲情,也该另有一份养育之情,兄弟之情。偏偏除了他,余下两人都没有将这所谓的“情”放在眼里。他又能说什么?

那南宫玮思虑一定,暗忖己方形势。南宫北翊看样子是无法再有任何助力了,南宫琛虽说也算是一流好手,但要对上南宫珏,却绝无胜算,何况还有甘为霖的毒物暗器,此处更不知还有什么防不胜防的机关,仔细算来,竟是腹背受敌,胜算极低。

为何这亲情与爱情,总要被彻底分割开来,这些又是能够被斩断的东西吗?

谷靖书心中恐慌,却听南宫珏响亮的声音正自不满地道:“靖书是我的,跟南宫家有什么关系!我和他……和那个人没有关系,他不是我的父亲,你们别弄错了!”

南宫玮还在大笑的声音不禁一顿,脸孔立时僵硬起来。其实他笑得也并非多由衷,这位三弟向来诸多讨厌之处,他们只是念在至少都是一家人的份上才会没形同陌路。偏偏南宫珏半点面子也不给他,一句话说得他上不得下不得,心里一股火冒得只恨不能立即转过身将那小子脖子扭断了把那脑袋当球踢。

甘为霖冷冷一笑,道:“你们欺着谷家无人,香火暗弱,无力以继,以为便能趁机将谷家的一切收归己有么?我今日便来告诉你,我能凭着什么来多管闲事!”

他一振衣衫,袍袖拂风,猎猎响动,喝道:“谷靖书,你要认谷云起这个叔叔,便要认清自己的身份,继承了谷家的这些基业!你还要认他么?”

谷靖书哀毁之心方在南宫珏的安慰下略有好转,陡听他这声喝呼,身子不禁一抖,只觉一副无形的枷锁正偕着那死去的谷云起的亲昵温情锁向自己咽喉。

快活得忽略了一切。

什么也不剩了,天地间只余下他与谷云起两个,生也罢,死也罢,闹也罢,静也罢……总归是两人在一起,合二为一,缠绵到世界的终点……

“放开他!你放开他!”

南宫玮担心的又不是他,对着甘为霖无言以对,心里正在高速运转着怎样才能顺利将他收拾下来的念头。那甘为霖听到南宫珏的话,神色一黯,低声道:“南宫家出丑,谷家难道便光彩了么?家门、隐秘、性命……乃至尊严,都给你南宫家踩在脚下,连死后也要陪你做这可笑的癫狂戏码么?好南宫北翊,好南宫家!”

他话音刚落,蓦地双手一张,须发乱舞,袍袖鼓荡,一股沛然真气澎湃而出,竟是主动要找他们麻烦!

南宫玮大惊,急忙一错步子横身挡在南宫琛之前,自己抬手作势与他对面相抗,同时喝道:“这是我们家务事,你凭什么多管闲事!”

南宫珏决然道:“我不管!靖书不想看他叔叔被这样糟蹋,我便不能让他伤心!”

南宫玮咬着牙迅速瞥了父亲与谷云起紧密纠缠的部位一眼,沉声道:“我们也不能让父亲抱着一具尸体寻欢,更不能……”他眼角余光斜带一眼甘为霖,却赫然发觉甘为霖也不再在原地,背心额角顿时冒出一层冷汗。

甘为霖冷如寒冰的声音便在他们旁侧响起,道:“更不能让南宫家主这副龌龊丑态流传到旁人耳中,是么?”

南宫北翊压在谷云起身上,似也咬紧了牙死守阵地般地就是不肯退缩半寸,自然无法躲闪,竟是给他噼噼啪啪全打在身上。他也并非不想还手,然而双手一紧,便想到谷靖书乃是谷云起的侄子。

他之前虽与谷靖书南宫珏有那个约定,到后来一点点贴近谷云起的心,更早知自己那般约定也是自私透顶,也会叫谷云起不高兴,因此此时就真的没有抬手来招架谷靖书一招半式,反是遇水的牛皮一般将谷云起越箍越紧,一叠连声地哄道:“云起,我错了,靖书和小珏来看望你,我不赶他们走了,也不会对他们不好。你最是关心他们,以后想要同他们住在一处,也是可以的,我都不反对。不但不反对,还很赞同,只要你能开心,叫我做什么也成。”

谷靖书拳脚雨点般地落下,却怎也擂他不动,不禁又绝望得放声大哭起来。南宫珏身形一动,他两个兄长蓄势待发已久,双双喝呼着朝他拦截而去,他却只是一转身搂住谷靖书的肩头,道:“靖书……”对于背后袭来的两人理也不理。

但他也不能放开谷云起,哪怕那是谷云起的侄子,谷云起也只能是他的,而不是谷靖书的。

所以他压在谷云起身上,神志竟恍惚到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行止有何不妥,却抱紧谷云起惶急地道:“云起,云起,你快醒醒,叫你侄儿松手!我们不是说好了,他们不得干涉我和你的事情么?”

他已经几天几夜滴米未进,嗓音沙哑不说,连舌头也满是燎泡,说话声咕哝不清的。但他呼唤谷云起却还是叫所有人听了个清楚,谷靖书惊异,南宫玮南宫琛大骇,南宫珏亦偏过头看着他,露出奇怪又哀伤的神色,口中道:“靖书,你叔叔是死了吧?”

甘为霖亦两眼电闪似的盯着南宫北翊,一字字地缓缓道:“难怪谷云起会死。”

他这话却是用了传音的方式,一个个清晰地送进南宫北翊耳里。南宫北翊浑身一震,脱口呼道:“胡说!”忙不迭地又将谷云起的脸捧在手里,将自己脸贴上去,痴痴地道,“云起这么乖,和我玩得很开心。他是不喜欢被打扰,才会不理你们的。”

甘为霖听若未闻,继续道:“你抱着他,只将他当做发泄物、挡箭牌,甚至连他真正的情况也不了解,不关心,他怎么会喜欢你?”

他这话说得却实在太可怕,谷靖书忍不住“啊”了一声,拼命摇头。南宫玮脸色一沉,意识到自己虽可哄得小珏与自己暂时在统一战线,那甘为霖却是不必哄骗,便有谷靖书的信任与支持。此刻他讲到将南宫北翊和谷云起分开可能的后果,分明是要令谷靖书憎恨南宫北翊。说到底,南宫北翊乃是他们阵营的,他们也会因此被敌视。

果然,南宫珏见谷靖书的反应,也是毅然摇头否决,走上一步抽出手来,道:“让我点了他昏睡穴,好将他们分开。”

甘为霖与南宫玮双双意识到什么,不约而同竟都大呼:“不可!”同时拔身探手要去阻止南宫珏的行为。然而南宫珏向来我行我素,早在他们还没反应时便骈指一并,迅速点向南宫北翊背部穴道。

谷靖书于震悚战栗中还未恢复过来,便得南宫珏如此掷地有声的维护。他纵使方才犹豫万分,此刻也不禁心中一定,只觉有小珏在侧,自己无论如何便都能坚定起来,那有些发软的双膝便挺直了些,只是声音仍有些发抖,道:“前辈乃天门故人,自是有权代天门做主一切。我与小珏……相爱甚笃,亦自知不肖,虽则有心为天门略尽绵力,无奈对此等事物一窍不通,恐怕、恐怕只能让前辈失望……”

甘为霖脸色丕变,南宫玮神色却明显转好,这原来并非两相对垒,竟是三足鼎立。更重要的是,那甘为霖对谷靖书的厉声呵斥落在南宫珏眼里,绝对是称不上友好的。

南宫玮究竟是南宫北翊一手培养出来的好儿子,心思反应极为灵敏,当即道:“谷靖书要做什么,其实和我们没什么相干,我当然不会为难于他。相反,他所想做的与我们其实一致,都只要将父亲与谷云起分开,更没有任何冲突。”

他心情顿时变得奇差无比,不由又望了南宫北翊一眼,那南宫家长却没有一点清醒的表现,只管紧抱着谷云起,尽管是没再做那猥亵下流的动作了,却也是衣不蔽体,当真愧杀人也。这会儿不能依靠父亲,连小珏也中途反戈……不对!

南宫玮暗一跺脚,侧头喝道:“你这混账,既然早知不是我南宫家人,为何却现在才说!”

一路上还将他当做三弟来对待的自己,岂不是像傻瓜一样,由着这条白眼狼蹭吃蹭喝蹭睡!早知如此,在他挑衅捉弄甘为霖的时候就让他们大起干戈好了,自己何必要阻止他?

他是只顾着发火了,南宫琛却大惊失色,“啊”的一声慌张地道:“小珏,不可胡说!怎能这般忤逆不孝?”

南宫珏正色道:“我没有胡说。是他自己告诉我的,他说我是少彦的孩子,他杀了少彦一家,也曾想杀我,只是被谷云起拦着了。我后来虽没事,谷云起却被他打成重伤,关押数十年不得医治……”

他说得十分自然又清晰,言语中仿佛不将这当做一回事,却听得南宫玮两兄弟目瞪口呆,直是有些骇人听闻。就连甘为霖,也为他这番话动容,眉宇间悲悯之色一闪而过,数天来这才头一次真正地正眼看他,不再那般全然无视。

他怎么会不想认谷云起,纵使谷云起已成了一具尸体,若是可以,他怕也要像南宫北翊那样,紧抱着这具尸体舍不得松手。然那认祖归宗,岂是简单的一股孺慕之情便能成的小事?随之而来的责任与重负,在他对什么也还不知晓的情况下便要山一般沉重地压下来了。他那副肩膀,不知担不担负得起?

南宫玮哈哈大笑,道:“谷靖书继承这些基业,倒也没什么不可以。他终是嫁到我南宫家的人,这份彩礼虽重了些,我们倒也不拘礼节,尽可以收得下来。”

谷靖书又是一抖,惶恐地望着甘为霖,记起来时路上甘为霖说过的:要与小珏厮守终身,那便撒手而去;要与谷云起相认,难道……难道却是要他与南宫珏分开?

原本完全占有的那具躯体,忽然被一双陌生的手抓住肩头,并试图将之从他身下拖走!南宫北翊受此一惊,顿如护食猛虎汹然抬头,一双眼满布血丝地瞪着眼前竟敢同他争夺谷云起的敌人,两手鹰爪般青筋暴起,一按住谷云起肩膀,一抓向那胆大包天的两只手,要让它们彻底从谷云起身上消失。

然而新的喝呼声连连贯来,掌风呼啸,利刃破空,他尚未将那双破坏了自己这两人空间的手斩断,这完全由他臆想构建的甜蜜世界反被这些外来事物切割得支离破碎。

他模糊的眼里这才映出那些似熟悉似陌生的人影,南宫玮、南宫琛、南宫珏……还有就在眼前满面泪水与他争夺着谷云起的谷靖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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