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被他喊到的人像是脚下被绊倒,身体猛地大幅前倾。
肥胖的身躯轻易越过低矮围栏,顾影反应不及,手愣在半空中,眼睁睁看着何洲从百丈高的入云楼头朝下坠落。
“何洲!”
无人答话,何洲依旧是背对他,连脸都不愿转过来。
顾影深觉受到蔑视,怒从心起。
“何掌司,可不要不识好歹。”
“等等你的好儿子,一起吧。”
对方笑起来,何洲却在听到这句话后失焦的瞳孔一缩。
半晌,眼角缓缓滑下一滴泪,再无声息。
苏深灵把话咽下。
话未说完,这位执掌雪月宗三司之一的高位者这一回彻底没了气息。
钟御一惊,离得稍远些的苏深灵也惊得跑上前,再顾不上什么血肉骇人场景。
“怎么会!不是给他喂了不死草吗?”苏深灵惊骇,不死草可是仙界灵植,怎么会救不回来!
只是,死之前,他一定要说出凶手的名字。
“顾、顾……”一个姓重复两遍,碎裂的下颌骨难以支撑他说出后面的名字,情绪激动又咳出两口血。
钟御不明白他执着的点在哪,又劝一遍:“先不要说话,缓一缓。”
钟御得了指示,将肥厚草叶塞进何洲半张的嘴,死人固然无法再活动咀嚼,幸而不死草自动化为灵气进到体内,他又以灵力驱动运转到各脉经络并止血封锁。
“呃、呃……”血人微弱地吐出一丝气息。
察觉到对方有话要说,钟御忙安抚道:“莫急,先缓过来再说。”
钟御没懂他的急迫:“灵儿?你是要……”
“刚死的话还有救!我有……呕——”
架不住这骇人的冲击场面,苏深灵也跌在钟御怀里干呕到小脸唰白。
“哼,少宗主可算来了,你……是你!”
何洲惊异地看向来人,下一句疑问还未说出,忽而眼前炸出一道白光,直直穿透腹部。
他不敢置信地缓慢低下头,肺腑一瞬间像是化成一滩烂水。
苏深灵被接连不断的外界杂音吵醒。
“唔,怎么啦?”
他揉揉眼,想从钟御背上下来。脚一落地,便听到顾双双失魂般地喃喃自语:“哥哥,哥哥他杀了何掌司……”
“何洲!”
四人齐刷刷转头望去,首先看到的是躺在地上摔得血肉模糊的人体,视线再往上移,一个人刚缩回手,急忙挂在入云楼顶层的围栏上大声呼喊。
云层散去,月光重新散落,打在高处之人的脸上,将样貌照映得一清二楚。
顾双双喊住他们,从墙角闪身出来。钟御和连璎对视一眼,皆从对方脸上看出不自然的尴尬神色。
眼前的这个女子,明面上还在谎称怀着他们师尊的孩子,品德问题仍待商榷。先前又与雪月宗发生诸多误会,归衍几人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态度面对她,只非常疏离地称呼一句“双双小姐”。
感觉到他们对自己的不信任,顾双双这娇气性子竟不恼,看样子是真想和他们洽谈。
曲阳听了,低低笑出声。
钟御清咳两声,不咸不淡训斥道:“休要胡言乱语。”
明明没折腾到最后一步。
现在是亥时初,他们正跟着曲阳趁着夜色秘密行动。苏深灵生理作息一向准时,到了这个点困极了,可他不想被单独留在住所,钟御也不放心。
于是大师兄背起小师弟,和师妹一起跟在曲阳后面去见顾双双。
几人约见在莲露台后的一棵隐蔽古树后面,为避免被人发现,没有使用宗内传送阵,只掐了几个缩地诀快速行进,眼下走的偏路正要路过入云楼进入莲露台的划地范围。
深夜,月明星稀,入云楼顶高不胜寒,夜风微凉。
何洲按照约定时间只身到达地点,入云楼最高层檐顶延伸四面临空,只有低矮栏杆围在最外,一眼望去空无一人。
“呵,这是给我拿乔?”
*
苏深灵罕见地这个时辰还在外面没睡觉。
今天一早,曲阳来找他们,说顾双双想避开顾影和他们谈谈。商量过后,曲阳说起今晚戌时末顾影会独自外出,今夜行动最为合适。
他几步上前,看对方仍无动于衷,气急想要掰过他的肩头。
然而,在手指离何洲肩膀还有半寸时,如磐石般立着的人忽摇晃起来。
“何洲?”
一刻钟后,顾影同样到达入云楼顶。
朝东的栏杆那有一个紫色的肥胖身影临空俯瞰,不必想,定是何洲。
“何掌司,深夜约见本宫,是有何意?”顾影在距他两丈之处停下,远远问道。
“顾……”
他张着嘴,可剩下的字音再说不出。头一歪,瞪着两个硕大的眼珠子立在原地,像一句活死尸,只剩最后一口气吊着。
显然,来人不想让他立即死。
钟御拉过他起身,往后退了几步道:“不死草药效确实发作,要不然他刚才不会苏醒,但为何只持续短时间不得而知。除非——”
苏深灵看到他眼中的怀疑,思路豁然开阔:“除非他早就——”
钟御微微摇头。
其他几人也围了上来,没有靠太近。连璎扶着面色惨白的顾双双,后者虚弱得像是风一吹就倒。
何洲的神魂已经渐渐稀薄,分辨不清周围都是哪些人,只是一个劲地费力重复:“顾、顾……”
“顾……一……”
何洲眼角干涸的泪又流了下来。
他怎能不急?别人看他,以为是方才坠楼那一瞬间受伤断的气,实际上早在一刻钟前他的肺腑就被那一掌拍烂了。
他不知道跟前这人给他喂的什么东西,但他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哪怕真的是仙药也无济于事。
“等等,我找找。”
他压制住胃里那股恶心,掏出四象囊,在里面翻找出来时准备卖掉的不死草,撕下外面一层皮塞给钟御。
“快!塞到他嘴里!”他是一点都不敢再看那眼珠子都摔出来的何掌司了。
说着,她“呕”的一声,弯腰干呕起来。
钟御听到这没头没尾的指证,再看看蹲在地上呕个不停的顾双双,心生一股怪异感。
“什么?”苏深灵耳朵一竖,伸长脖子看到那滩血肉模糊的场景,瞌睡瞬间飞走,急急拉着钟御跑上前去。
“哥哥?”
“少宗主?”
曲阳与顾双双异口同声,震惊不已。
“你们跟我来。”
几人抬脚跟上,忽然,重物坠地的震感自右侧地面爆发。
“砰!”
连璎耸耸肩,不置可否。
又走了一小段距离,月亮忽被阴云遮住,暗影重重,看不清脚下的路。这时,一道少女娇声轻轻响起。
“你们来了。”
苏深灵趴在师兄背上,睡得迷迷糊糊,两条手臂搂不住地垂落下来。
一路上曲阳看了好几回,还是没忍住羡叹:“泠音剑君对道侣可真是上心。”
“嗐,昨夜把人折腾过了,可不得任劳任怨?”连璎一语道破半个真相。
富态的中年男人面露怒色,认为约他而来的顾影迟到是在下他脸子,半点耐心没有转身要走。
一阵强风吹过,将稀薄的云吹移了位,掩住淡黄的月,投在地面上的光亮消失,多出大片阴影。
楼梯口响起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随即一个人影从黑暗中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