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坐在那闲聊,他问道:“阿曜,你是怎么拜阿御师兄为师的啊?”
正在控制火势的手僵在空中,宸曜的笑变得比哭还难看。
他长叹一口气,幽幽道:“说来话长,纯属意外。我家在凡人界,父母就是普通农民,可太能生,我是家里第十个孩子,实在养不起。本来我爹娘都打算把我卖了,刚巧去镇上时碰见宗门在凡界招生。也不知他俩咋想的,敢上前碰碰运气,更不知道哪里出了错,我竟然被评定为有天赋灵根给带回来了。”
他起手极快,一刀下去,一只完整的鸡裂为对称的两半。
苏深灵被馋虫勾起了心思,也不看书了,专注地盯着宸曜烧水、热油、切小料,动作熟练又帅气。他不禁赞叹道:“阿曜你好厉害呀,感觉你什么都会!”
“嗐,我也就是略知一二。”宸曜谦虚地摆摆手。
苏深灵恋恋不舍地从书页中抬起头,注意力很快被那只白净的肥鸡夺去。
他咽了口口水,问道:“一半红烧,一半炖汤,可以吗?”
“好嘞,没问题!”
不想发展除师兄弟以外的感情就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妥协退让,这样对双方都不好……
睡迷糊的小狐狸又变回人形,左右辗转两回后一脚踢掉被子,手臂和大腿紧紧缠上他。
一如昨夜。
他走过去,将裹成粽子的小狐狸从被窝里解救出来放到床里侧,重新盖好被子。
苏深灵呆呆的,不哭不闹任他动作,只死死盯着他,一瞬不离。
钟御在他身边正面躺下,语气满是无奈:“现在可以了吧。”
“可是没有你睡在旁边我会冷的。”小狐狸揪着深灰色的棉被,白绒绒的身体钻进去裹成一团,在不大的木床上滚了好几个来回,嘴里念叨不停:“来嘛来嘛,你不困嘛。”
“嫌冷,明天你搬出去住。”钟御依旧是闭眼回道。
耳边清净了,清净得诡异。少倾,他轻叹一口气,认命地睁了眼。
师侄俩大快朵颐地解决掉大半只鸡,饭后,宸曜去千秋意给苦兮兮罚抄三百遍的师叔送慰问品,苏深灵则待在院子里继续看他的书。
和屋里那位谁也不打扰谁。
直到晚上,到了睡觉的时候,他又念起小气鬼的好了。
他看到小狐狸狡黠地笑了。鸡骨头往盘里一扔,他咂咂手指,故作姿态道:“嗯……你就和其他人一样,喊我灵儿吧。”
钟御脸一僵,沉默起身离开。
“哼,小气鬼。”小狐狸在后面张牙舞爪表达抗议。
“每日入定、吐纳,灵力运转九个小周天、三个大周天,先学会本宗心法和最低阶的实用法术。”
钟御抬头,院子里那块园地占据木窗视野一隅。
“还有,既然你说不死草能活,那你就试试让它们活过来吧。”
钟御:“?我没有。”
“你有!”小狐狸气呼呼地指责道:“你说我差,说了不止一次!”
钟御立马否认:“我只是单纯嘲笑你的修为,不是因为你努力不成而嘲笑你。”
这一点是宸曜未曾想过的,有时候过分的谦虚自贬在他人看来就是另一种嘲讽打击。他看见小师叔长长的睫毛上缀着泪珠,马上要掉到汤碗里,心里一阵惊慌。
“不要妄自菲薄。”钟御掏出另一块帕子,继续帮他擦眼泪。
“阿御师兄……”小狐狸举着两只鸡腿,红着眼睛看向他。
小狐狸气鼓鼓的,两个脸颊也被鸡肉塞得鼓鼓的,左右手各一只鸡腿,嘴巴上的油流到下巴也顾不得擦。
钟御掏出帕子,自然地帮他擦嘴擦脸。
等咽下嘴里的这一大口鸡肉,苏深灵才腾出空来说话:“阿曜!虽然你做的鸡很好吃,我很感谢你!但我还是要说——”
“我不教他新的剑招他便不主动学,我若教了,他每一招都会练上千遍。”钟御看向徒弟,反问道:“这就是你说的,躺平?”
苏深灵:“!”
宸曜摸摸头,苦涩笑道:“嗐,这不是怕被您训斥嘛。”
他忍不住劝道:“既然你有天赋有资源就要好好珍惜呀。像我,如果不是老头子的缘故,可能这辈子都没机会得到阿御师兄的指教……”
“别听他瞎说。”
不远处,钟御突然出现在房门口,也不知将他俩的对话听去多少,吓得宸曜立马起身,乖巧得像个小鸡崽。
“没有,泠音自我意识过剩罢了。”
钟御果决打断他,将不情愿离开一直发出剑鸣的泠音从少年手中抽出,糟心地收入四象囊中。
太惯着他了,让他在里面好好静思己过吧。
“我呢,是个没志向的,想着在属峰当个外门弟子混日子就行,第一年的试剑大会也都是随意糊弄过去。但偏偏师尊他在台上一眼瞧破我是在糊弄,非要我这个外门弟子跟他一个剑道大能比试一回。呃,虽然最后我被揍得很惨,但意外被师尊相中,成了亲传弟子。”
他掀开锅,浓郁香味迸发,很快弥漫整个峭春寒。宸曜舀了一勺汤汁,漫不经心浇在鸡肉上,叹道:“别人都说我幸运,能拜入师尊门下,但我真的只想躺平啊!”
苏深灵有些难过。他和宸曜情况正好相反,他想努力往上爬,但涂山氏和纯狐氏的狐狸一直讥讽他快认清现实别做无用之功。
苏深灵颇有所感。
这两天,他看到宸曜做的虽然都是小事,但每一件都完成的利落出色,而且一直在帮助他人。相比之下,自己作为九尾天狐总是自我感觉优秀却处处受人限制,被钟御多次嘲笑既无还手之力,也无有力辩解之言,着实太丢脸。
两块半鸡皆已放入锅中烹煮,过不多久就能吃。但此时比起鸡,苏深灵对宸曜的好奇更大。
宸曜自信得像个酒楼大厨,把鸡放到一旁,转身去了左间仓库,不一会儿拿了一只四象囊出来,解开袋子掏出锅碗瓢盆等用具,直接在院子里生起火来。
苏深灵惊讶:“要在这里做吗?”
“对啊,峭春寒没厨房呀。”宸曜笑笑回道:“没事,回头收拾干净就行了,师尊不会说什么的。”
*
宸曜提着一只脱了毛的母鸡进到峭春寒时,便看到小师叔坐在院里的灰石桌旁专心致志地看书。
他走过去打招呼:“小师叔,鸡都给你杀好啦!想怎么吃?”
钟御累了。该来的还是逃不过。
只是意识模糊前,他也没能想明白。
该来的是什么,逃不过的又是什么。
“嗯!阿御师兄晚安!”
小狐狸用大尾巴团住自己,高兴地往他怀里拱了拱,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安静睡去。
钟御却盯着房梁久久出神。
小白狐缩在被窝里,只露出一个被蹭得一团乱的小脑袋,蓝绿双眸装满眼泪,正委屈巴巴地望着他。
“阿御师兄……”他一喊,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全粘在了毛毛上。
钟御恨他该死的同情心。
小狐狸趴在床上摇着尾巴,爪爪拍着床沿喊他:“阿御师兄,来睡觉嘛。”
“……不睡。”
对面,钟御正坐在榻上闭眼打坐,忽听到这娇娇软软的一声,身形有一瞬的微微晃动。
宸曜适时地给小师叔添了一碗汤,又掏出两块白馕,哄道:“来,蘸汤吃?”
“你也吃呀!”苏深灵让宸曜一起坐下,把盘子往他那推了推:“给师姐留这些,剩下的我们全吃光,不给小气鬼留!”
宸曜听乐了,这话说的不知道谁才是真的小气鬼。
苏深灵:“?”你还有理了?
他不管,一边咬着鸡腿一边讨要说法:“你就是瞧不起我,你到现在都不屑于喊我名字,一直都是你你你的喊着。”
“那你想让我怎么喊你?”话一出口,钟御隐约感觉不妙。
钟御尽量忽视这画面的怪异感,开导他道:“世上不仅仅只有天才,就像你们青丘狐,一尾至九尾,实乃天定。资质差没关系,笨鸟亦可先飞,没人会因为你想努力而嘲笑你,如若有,那也是嫉妒你、担心你成长之后会威胁他们的地位。”
苏深灵吸吸鼻子,仔细一想,这段话很有道理。
可他立马又想起旧账,质问道:“你之前就在嘲笑我。”
“你又聪明又努力就大大方方说出来嘛,不要藏着掖着呀,人的心不可以这么脏!”
宸曜欲哭无泪,呜呜呜我没有。
苏深灵说完他又开始说自己,神情落寞下来:“这样只会显得我劝你努力时,像个傻子……”
苏深灵怒而瞪向他,拳头发硬。
骗子!
感受到小师叔怒气的卑微师侄忙盛好刚出锅的红烧鸡和老母鸡汤,惶恐地递上前乞求原谅。
他硬着头皮问好:“师尊。”
钟御没理他,转而对苏深灵道:“你不要信他说的。如果他真是不知进取、懒散度日之人,我峭春寒也不会留他。”
这好比是,普通上进弟子是追着师尊讨饭,有多少讨多少也不管自己能不能学通。宸曜是等着钟御给他喂饭,但喂的每一口饭都被宸曜消化得干干净净。
转头重新面对迷惑的小师弟,钟御轻咳一声,多解释几句:“泠音属水,你属木,这是自然的灵系吸引。”
看苏深灵张口又想说什么,他警惕非常,及时道:“从现在起,你从最基础的学起,不必面面俱到。我只要求你能做到最大感受与植物间的灵力感应,进而让它们为你所驱使。有这一项,即便你其他学无所成,也不会太差。听懂了吗?”
“哦——”苏深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歪头问道:“那我现在该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