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不相瞒,我今日带你来,就是为黥面而来的,”伯谦说着,指了指掌柜老人;“雄布勒玛的中原人黥面,大部分是他来刺,我可怜你遭遇与我相同,本想劝你委身乌额玛以达目的,顺便在这里将黥面刺上,但一路走来,我发觉你有心结……一根筋的只想报仇,不知道考虑其他的……”
“我……跟你不同,我……不靠这个,不要用你的……做事方式,套用在我身上!”蝉予有种屈辱感,与以往经历的打骂不同,这次更让他心里难受。
伯谦知道自己被看轻了,却并未觉得难堪,这么多年来,他已习惯,指着门口道;“那你便走出这家店,立刻离开雄布勒玛,不要等到乌额玛轰你,你不知道,你入住花园被不少人仇视,如果没了她的庇护,也没有黥面,你便是整座城的仇人。”
哑巴侍女满脸鼻涕眼泪,看着两个高不可攀的人,眼中求生欲呼之欲出,她听不懂中原话,但她看出来……自己有希望了。
蝉予并不愿意,冷着脸孔。
“若是乌女发觉你不爱女子,自然对你失去兴趣,而你又不肯在霜勒扎根,到时你没有黥面,没人撑腰,只能当作奴隶卖掉,共主的确开明,却不仁慈,如果……你在这里留下孩子,有了黥面,哪怕乌女不愿意要你,在雄布勒玛也能生活下去,”说罢,伯谦看向哑巴侍女;“她是奴隶,自然不配成为你的妻子,可若她与你有一个孩子,反倒能洗脱她的奴隶身份,免过受罚,在我看来,这是一箭双雕的好事。”
“你可知如何才能救她?也许你可以……”伯谦轻飘飘开口。
“我……?”蝉予一愣。
“还记得我曾经告诉你的吗?你若想得到共主认同,首先要将根扎在这里,中原人讲究落叶归根,所以霜勒人对中原人的要求会不一样,必须与当地人成亲生子才认同。”
“她和共主的大儿子单查纳睡了,按照律法,她玷污了卿族,要接受惩罚,”掌柜老人替她说。
可这个哑巴侍女却疯狂摇头,啊啊的比划着,掌柜老人不屑的解释;“她说是单查纳强迫她,为此乌额玛怀疑她的忠心,姑娘啊……这有什么用呢?你是个奴隶!你生来便是如此,接受吧。”
哑巴侍女听完哭的更厉害了,浑身抽搐,抓着伯谦的袍角不松手,伯谦冷淡的垂着眼皮,抽回自己的衣服。在这里许多年,他虽不愿承认,却已逐步被这里同化,一边对种种事物看不过眼,一边无动于衷。
伯谦攥攥手,他居然出汗了。
“我不喜欢女人……可我也想活着,想报仇,”蝉予摇摇头;“等杀了高祯……我就去向他赔罪。”
伯谦听懂了,蝉予所说的“他”,便是他的心结。
也是这句话改变了他的命运。
现在看着蝉予,伯谦仿佛看着曾经的自己,一样的凄惨境地,一样固执不服输,可越是这样坚硬,越容易折断……这是他当奴隶时悟出来的。
他不想看着另一个自己,再次走入奴隶区。
伯谦自嘲的笑了一下;“我是共主的枕边人,忠心自不必证明,或者……你也得到共主的垂青?”
蝉予冷笑,嗤之以鼻,可他却迈不动步伐出去。
伯谦所说的的确是他目前唯一出路,雄布勒玛看似宏伟包容,却一样要付出代价。仰头深吸一口气,蝉予四肢冰冷发麻,他忽然意识到,今生再也遇不到杨炎幼清这样全心全意为他好的人了,他仿佛耗尽了一生的好运遇见这个人,可惜他不结善缘,短短几年的幸福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紧接着便是一路坎坷,几次将他逼入穷途,如果再来一次逃亡之旅,蝉予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
哑巴侍女此时瘫坐在地上,失魂落魄,俨然是绝望了。
“若是你能给她一个孩子,便是救她一命,能为卿族诞下孩子,是改变奴隶身份的唯一途径,而你也能给自己一个黥面,在雄布勒玛站稳脚,”说完,伯谦顿了一下;“我知道很多人不屑于如此做,可放眼望去,撒拉勒河以西,都是霜勒人地盘,你顶着中原人的脸,却没有黥面,根本没法回家。”
回家?
蝉予以为他要带自己买香料,跟着走进去,却发现这家店铺似乎与众不同,店铺内也卖香料,但仔细看……染料偏多。
店内除了掌柜,还有一名眼熟的女子,这是……是乌额玛身边的那个哑巴侍女?
那个哑巴侍女看到伯谦,扑通一声跪下来,抓着他的袍角就哭,旁边侍从毫不留情,上去就将她踢翻,可哑巴侍女忍痛爬起来,膝行过去抓着伯谦仍旧不松手。
蝉予愣住,没有动,他相信伯谦不是吓唬自己,一路走来,他的确没见过不带黥面的中原人。
“香料区尽头,便是牲畜区,奴隶与家畜都在那里公开标价,这个哑巴侍女,就是乌额玛在那买回来的,因为身有残疾,价钱只是其他奴隶的一半,”伯谦看出蝉予的迟疑,继续道;“我这样劝你,不过是因为,你我皆是高祯的刀下残魂,你若不接受,便出去吧。”
“那……她呢?”蝉予指着哪个哑巴侍女。
蝉予反感的摇摇头,他仍旧不愿意。
哑巴侍女发出一声悲鸣,她觉得自己最后一线希望破碎了。
“为什么非要是我?”蝉予闻。
蝉予听罢连连摇头;“我不会成亲。”
“不喜欢霜勒的女子?”
“我……不喜欢女子,”蝉予坦白,这让伯谦有些意外;“怪不得……若有人得到乌女垂青,怎么会无动于衷。”
那哑巴侍女再次被踢开后,转而去求蝉予。
蝉予皱着眉,被她哭的心里有些乱,可也无能为力,他抬起头,对上伯谦瞪大的双眼。
平时他总是睡不醒一样半闭着,忽然一睁开,那眼睛大的吓人。
蝉予僵硬片刻,最终挪动了步子,伯谦全身绷紧,眼睛瞪的酸疼,意愿呼之欲出,倘若蝉予真的转身走出这个房间,他将前途堪忧,自己也帮不了他。
蝉予没理会伯谦,半弯腰将那个哑巴侍女扶了起来。
哑巴侍女楞楞地看向蝉予,接着全身一软瘫倒在地,哭着给他磕头。
可他想活,他还没有报仇,他必须活……至少在报仇成功之前,为了杨炎幼清。
伯谦并未催促他,只静静地看,心中百感交杂,蝉予让他想起将近二十年前的自己。
那时伯谦没有他的好运,为活命逃到撒拉勒河西岸,被霜勒人抓住当作奴隶对待,曾经享尽荣华富贵的他像牛马一样被拴在木桩边,承受过路的人随便审视,经过几日的暴晒饥渴后,被一个香料商买走,他在那人家中受尽屈辱折磨,待到一年后,假装乖顺的伯谦得到出门的机会,他怀揣国恨家仇,想要回到中原,可事实却是无能为力,他万念俱灰打算寻死,一头撞向迎面而来的珞金马车,谁想这居然是共主吉偈央木的座驾。被惊扰后,共主下了车,看到满头是血的伯谦。简短对视后,伯谦摇晃着站起身,在众人的惊愕中,用生涩的霜勒话说,我是炎国太子。
这句话刺痛了蝉予;“我没有家……我的家人被高祯赶尽杀绝了……”
同样的遭遇,让伯谦感触颇深,他也是孤身一人流浪到此,“共主做了冗长的铺垫,就是为了进入中原时,能一口气打到佐州,这个天下姓什么,我已不在乎,我在乎的早就死光了……”
蝉予内心如沸水一般翻腾;“你也留下了所谓的根基?”
“她求你给她一条生路,”掌柜是个干瘪的霜勒老人,他伸出枯枝一样的手指着哪个侍女;“她犯了错,要被剁去双手双脚,想让你求求情。”
侍女连连点头,双手合十不住向伯谦跪拜。
“她做了什么?”伯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