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庶子二字,奚豹眼睛一亮,面上假装淡定;“那……高翰将军现到何处了?”
“离霄州不远!”御史大夫看奚豹答应下来,离开摆上笑脸;“奚将军凭一己之力攻克下霄州,可为阵候立下一大功啊!事后阵候必有重赏,老臣,现在这贺喜奚将军啦!”
“倒也不必,”奚豹摆摆手,接着又觉得不对,改为施礼;“同喜!”
“克荣校尉已经率骑兵去追了!”
“嗯,重骑和卿族,这些都跑不快……”奚豹不慌不忙,回身走到跟来的马车旁,撩开帘幕,御史大夫就端坐其中。
“御史大人,您可知其他将领如今是何情况?”
奚豹策马而来时,北城门的战事已平。
“怎么回事?”奚豹翻身下马,立刻有阵兵上来回报,在场的阵兵,包括奚豹,全都用白纱布将口鼻捂的严严实实。
“回将军,是炎侯亲自率领重骑救援,他们带走了霄州城里大部分卿族与将领!”
蝉予收回目光,不是滋味的看着手中的缰绳,脑中除了杨炎幼清,什么都不敢想。
北城门缓缓拉开,杨炎成顷将头盔中的黑色丝绳拽出来,神色恬淡的在下颚处打了个流花结。自小便跟着父亲南征北战的杨炎成顷,多次直面野蛮霜勒人,再残酷的沙场也无法震慑住他,有时候杨炎成顷曾想,也许自己就是个当将军的料,未必适合坐在庙堂最高处。
可他身负杨炎家嫡长子之重任,万事不由他啊……
杨炎芳蔼瞧他俩还有心思恶心人,反倒心情更好,因着前方城门处要先请程侯炎侯入城,杨炎芳蔼便赶紧过去,想找杨炎成顷商量。
此时,杨炎成顷刚摘了头盔,倚靠在城墙下喘气,身心紧绷了这些时日,现在终于可以暂松一口气了,可没等这口气喘完,喉头一阵钻心的痒痛,他忙用面罩捂住口鼻,撕心裂肺的咳嗽了一阵,待到他满脸涕泪的咳嗽完,那面罩中竟有一片殷红血迹。
杨炎成顷自己都愣住了,快速回想这一路,他根本想不出有没有跟病患接触过……
杨炎幼清从未这么困乏饥渴过,马也在半路累死,好在一路连躲带走,又有蝉予照顾才没掉队。
杨炎芳蔼对他能坚持下来很是欣慰,反倒比他人都更精神。
“等会儿我去找兄长,让他带你们去吴党郡守的家里住,”杨炎芳蔼少见的咧嘴笑着,嘴唇上的口子溢出黑血;“我家的小子长大了,这一路居然跟了下来。”
“嗯,”奚豹胡乱答应一声,这时两个阵兵慢慢走来,其中一人用漆木托盘装着两只瓷碗。
“将军,该吃药了。”
奚豹摘下层层叠叠的纱布,屏气拿起瓷碗,将里面汤药一饮而尽,接着又将纱布一层层缠回去。
那校尉看了蝉予一眼,从怀里掏出条米白色汗巾,敷衍的围上。
因着外面还有战事,这次商议短暂迅速,结果便是杨炎成顷带领重骑打头阵,承三角形方阵,像蝉予、杨炎幼清这样的人与其他卿族骑马居中,轻兵护在左右,程国重兵断后。
这样安排下来,队伍便迅速排列,为加快速度,除了程侯的辇车,其他马车全部弃用,引起不少卿族抱怨谩骂,杨炎成顷充耳不闻,程侯躲在辇车中不出头,任由他人发泄溃逃的怨气。
御史大夫知其出身,不把他的粗野放在心上;“不知奚将军要如何处置霄州?”
奚豹看了看倒塌在地的朱红城门;“封城,留下些人看守便可,我们不必停留,既然他们的目标是吴党,那我们便去吴党!”
“全听奚将军的,不过……”御史大夫搓搓手,面带讨好笑容;“以疫病攻城……实在是太危险了,那哪里是凡胎肉身可控的?下次……还望奚将军莫要这么冒险啊。”
御史大夫是个文人,哪里近距离见过这样阵仗,只拿着白缎汗巾捂着口鼻,眼睛都不敢乱瞧,生怕看到惨死尸首;“嗯……据老臣所知,尹候已经到了程国,高翰将军也将素州拿下,现在形成三方围堵……他们只能往北走,应该是通过吴党郡去往谭国!”
“谭国……”奚豹听到这二字,露出些许愁绪;“谭国可比程国难对付……更何况莽君也在,啧,要想个折子,把他们困在吴党才行。”
“这……不如奚将军与高翰将军一会?商讨一下,毕竟高翰将军是阵候庶子,与他多往来,对奚将军有益。”
奚豹看了看不远处地上,有不少程兵尸首;“断尾求生?”
“将军英明!属下都看到那程侯的辇车,奈何这些程兵实在难缠,待到全歼,已被他们逃出去了……”
“谁在追?”
待到城门大开,杨炎成顷收敛心神,气运丹田,握紧斩马刀,一抖缰绳,大吼一声,率先冲出大门,身后重骑挥舞环首刀,万马齐奔腾,虎啸声震大地,硬生生撞开了守在被门口的阵国守军。
守军没想到重骑如此猛健凶恶,翻滚着躲避,还未等他们站稳,紧随其后的轻兵便与他们展开白刃战,刀光剑影中,被护送在中间的卿族们策马扬鞭,与杀戮擦肩而过。
有远处的阵军看到他们有序撤离,扯着嗓子去喊弓箭手,可主要兵力都集中在西城门,待到他们传话过去,再等到弓箭手过来,也只赶上了他们离开的尾巴,一片箭雨射过去,只留下几个逃的慢的沙场之鬼。
短暂呆楞后,他将面罩藏起来,一打眼,却看见不远处看着自己的杨炎芳蔼。
杨炎芳蔼眼中的惊惧不亚于他。
杨炎成顷咽下口中的血腥味回望她,片刻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杨炎幼清疲惫不堪,被杨炎芳蔼揉了揉脑袋,差点被她揉倒,顺势依靠在蝉予胸前;“我要饿吐了……”
蝉予比他年轻力壮,身上还有些力气;“再坚持下,进城就有吃的了,要不我背你!”
“滚……怕你摔着我……”
另一碗是给马车上的御史大夫,那御史大夫端过碗,吸吸溜溜的全部吃了,最后十分舒心的一叹气,心想这空气可真臭,此役结束,定要跟高祯讨个好地方做封君,再不来这阿鼻地狱。
蝉予等在杨炎成顷带领一下,马不停蹄跑了两日夜,中间稍作休息时,又被后面追兵辇上,只得抛弃官道,走那崎岖山路继续逃窜,断断续续又走了约十几日,才抵达吴党郡。
吴党城门大开时,这一队人马病的病,死的死,进城时只剩半数,没有掉队的人满身泥垢,病饿缠身,狼狈不堪,连程侯都抛弃了马车,由人搀着走进城。
蝉予看得烦躁,回身想找杨炎幼清说几句话,却一打眼,看到如林的高头大马之外,隐约有布衣百姓围观。
这些人从衣服到脸都是肮脏模糊,眼巴巴的站在外围望着这些衣着华贵的卿族,他们在重兵的包围下准备离开,徒留下自己等待阵军过境。
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蝉予想不出,闹兵荒时,这些百姓要么投奔亲戚远走,要么留在原地,运气好的,敌军只是过境,换个君上统治他们,运气差的,便要遭受屠城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