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斐看他答应的还算干脆,立刻展露笑颜,警惕看看四周,他开了口;“我想去一趟法鸣寺,过几日法鸣寺有书会,到时会有不少香客文人前去祭拜买办。”
法鸣寺?蝉予知道这里,在他被杨炎幼清认领为义子以前,在法鸣寺的柴房中躲过几日。
“你去买书?”蝉予不解,以为他要趁机买什么禁书。
此处濒临城边,比城中多一丝清凉,河岸两边红衰翠减,宁河水清透翻涌,能看清河床上的游鱼。
二人选好位置支上鱼竿,随行的佣仆便下去了。
杨斐似乎还沉浸在担忧中,蝉予刚想安慰几句,他现出口了。
蝉予明白这其中的关系,只默默乍舌,感叹高瑱真是大胆妄为,不仅生别人家的孩子,还公然甩下夫君,独自带了孩子去拜见自己父亲,不知此时的杨铎作何感想……
不过她居然没带着杨斐去,是因为杨斐是杨铎的血脉所以嫌弃吗……?
“父亲没去佐州,也是给阵候表态,博衍不用多想,其实这样一来,大家都看得出,你才是杨氏正统,阵候再怎么权倾天下,也管不到尹国来,尹国继承的事,还是老尹候和父亲做主,”博衍是杨斐的表字,蝉予揣度着安慰他。
“什么事啊?”
“是……”杨斐抿了抿嘴,似是有些为难,叹口气道;“大哥哥可知……二哥的事情?”
杨斐所说的二哥,就是杨铎的的嫡长子——杨闵,字怀信,论岁数比蝉予要小。
蝉予耳边呼呼的晚风,路两边街坊飞速后撤,他趴伏在马背上,鬓发飞扬,极速让他飘飘然起来,很有几分少年得志,想他此前在这条街上乞讨,如今纵马狂奔,心里仿若打了胜仗一般,果然男子就是要快意恩仇,香车宝辇,才不枉此生。
可待到戊时,也不见人回来,蝉予着急了,随便拽了件罩纱披在身上就要出门去寻,恰巧出门前遇上庞平,他也担忧。
“他此时应该在酒肆中,小公子莫着急,已经派人去传口信了,”庞平告诉他,夜晚街市上无人,领命的家丁骑马去,来回速度很快。
可蝉予还是不放心;“我要亲自去,不然万一有事的话,岂不耽搁了?”
若真是如此……还是别告诉杨炎幼清了。
这么想着,蝉予不再纠结,拿起书开始读。
可等到晚膳结束,也不见杨炎幼清回来。
蝉予看他一直很痛快,便心中大喜,把自己的想法一一道出。
二人一早便去垂钓,待到午膳后才分别。
蝉予回到书房思索,要不要把此事告诉杨炎幼清。
蝉予看着他清澈深邃的眼睛,立刻明白了,都说高瑱的情郎是个出家人,出的哪个家?谁也说不清,看来是法鸣寺的高僧了!
“只要时间对的上,就足以证明二哥不是杨氏血统!”杨斐面孔有些兴奋,他眼望河对岸,似是望见自己明朗未来。
蝉予心里有些难描述,毕竟亲兄弟一场,同住一个屋檐下,私下里却在绞尽脑汁暗算对方。
蝉予修好书,一刻也不敢耽搁,生怕杨炎幼清突发奇想再弄出点什么,叫了马车直奔太子府,约着杨斐一同出去垂钓。
蝉予一开始并不懂得垂钓的乐趣,尤其是盛夏时节,脸手被蚊虫叮咬的肿成一片,后才才逐渐明白,垂钓的地方通常山清水秀,罕有人迹,家中佣仆为不打扰公子的兴致都会远离,于是变成了一个说刨心话的好去处。
杨斐一听垂钓,立刻明白了用意,换了身薄衫赶出来,上了蝉予的马车。
“不是……”杨斐脸上有些泛红,他似乎蓄谋已久,脸上有不安也有兴奋;“我要去找本供养录,凡是供奉过大笔钱财的人,都会记录在册。”
“你找那个干什么?”
“我母亲每次都以还愿供奉为借口去法鸣寺,她要是去了,那供养录上必有记录……”说完,杨斐意有所指的抬抬眉毛。
“大哥哥,弟有一事相求,希望哥哥答应!”
蝉予本能的想拒绝,直觉告诉他,杨斐要拜托的事情,做不好可能会出事。
“……行,”蝉予恨不能咬断自己舌头。
他不敢叫高祯外大人,毕竟他的生母不是高瑱。
杨斐叹口气,他也就一十四岁的年纪,但因生长在太子府中,从小耳濡目染,年纪轻轻便懂得审时度势,开始对未来忧虑。
蝉予与他相比,反倒没那么多烦恼,二人又絮絮说了些闲话,便到了宁河边。
“他怎么了?”蝉予问。
“前两日,母亲带着他和妹妹去佐州见外大人,父亲没跟着,弟想……”杨斐顿了顿;“外大人怕是更喜欢二哥。”
杨斐口中的外大人便是高祯,那妹妹是高瑱前几个月刚诞下的婴孩,她此行所带的孩子都是她与那情郎所生的。
庞平明白,可他曾因为担心而追去博戏园,被杨炎幼清骂了一顿,叫他不要如此小题大做,庞平由此吸取教训,长了心眼儿,不敢贸然前去。
“好,我去给小公子领马,”庞平没把此事告诉蝉予,转头去迁马。
蝉予会骑马,只是以前的马要么幼小瘦弱,要么桀骜不驯,头次骑这样膘肥体健的乖顺卷鬃马,他稍稍一夹马肚,不需要扬鞭,这马便嘶鸣一声,绝尘而去。
“博戏的账目还没算完?”蝉予忍不住问璎娃。平日里就她此后杨炎幼清起居最多。
“店里的账目我是不懂得,不过按照往年惯例,每次公子都要忙上好几天,早出晚归的特别辛苦,”璎娃道,并给蝉予摆上饭食;“小公子慢用,前几日公子回来的早,今日许是积攒了许多,要晚些回来。”
蝉予不疑有他,依言吃饭。
杨炎幼清作为长辈,按道理必须事事汇报,可他转念一想,此时牵扯到杨铎,杨炎幼清怕是又要丢魂儿了,而且自己帮着杨斐做事,会不会在他看来有背叛的嫌疑呢?
虽然蝉予也有“背叛”的想法,可平心而论,他本就是杨铎的庶长子,按礼制恐不能继承家业,可也有庶子当道的先例,所以按道理,他是可以争一争的。
并且再往深里说……这高瑱如此任性妄为,荒淫无度,谁知杨斐的真实身世是如何呢?
蝉予不禁想,他对自己同母异父的兄弟尚且如此,那对待自己呢?
又或者他虽然嘴上大哥哥的叫,其实从没把自己当作亲哥哥看,毕竟自己已经姓了杨炎,所以才这样放肆大胆的把计划告诉自己?
“弟要兄做什么?”蝉予摆出一副深沉的样子。
蝉予心虚地将书还给他,身后还藏着几卷,以防他发现书被损坏,生起气时道歉用。
谁知杨斐接过书并不翻看,只道;“大哥哥来得正好,今日不找弟来,弟还要去寻你呢。”
杨斐一直称呼蝉予为大哥哥,他似乎比杨铎更能接受这个人,也让蝉予打心眼儿里熨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