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炎幼清赶紧放下酒杯,几步赶上去握住老尹候伸过来的手。
“大父,您糊涂啦,这哪里是婉翁主啊,婉翁主20年前就……”杨冕还想说什么,却被老尹候回手甩了一巴掌,他没有力气,这一巴掌甩的更多是示意他闭嘴。
“大父,”杨铎看杨冕挨了打,自告奋勇上前,低声解释;“这是婉翁主的嫡孙,叫杨炎幼清。”
婉表妹是谁……?蝉予不解。
“大父,哪有什么婉表妹,这是杨炎成顷,杨延昭之的嫡长子,”杨冕笑着纠正,可老尹候才不管这套,杨炎这个姓氏似乎对他有特殊含义。
“婉表妹……”老尹候脸上露出了笑容,只是皮肉太过松弛,笑也笑的有限。
这声音老得分辨不出男女,如同吱吱哑哑的树杈子,干巴巴又歪歪扭扭。
“对对,杨炎!”杨冕看老尹候来了精神,立刻示意杨炎成顷多说几句话,别急着下去。
“杨炎……婉……婉……”
那卧榻上闹哄哄,须臾后,亲眷们散开,老尹候又恢复到之前半死不活的状态,也没人真的来哄赶蝉予。后面的宾客一一上前敬酒,却再没得到老尹候的任何回应,仿佛刚才只是他的回光返照,此刻他的魂魄又遁回到虚空中去。
蝉予握着杨炎幼清,望着老尹候,心中忽觉凄凉,他都如此大的岁数了,儿子孙子男女都认不清,却依然铭记那位与他有缘无份的女子,记到耄耋之年都能垂下泪来,想要她后代嫁回身边……这样刻骨铭心的恋情却不能修成正果,实在令人唏嘘惋惜。
蝉予握紧杨炎幼清,目光闪烁,暗下决心,这样的人生憾事,绝不能在自己身上重现。
蝉予也端着金玉酒樽,还没走多近,就嗅到一股奇香,呛的他皱眉,而细嗅之下,这香味里还裹挟着些许臭气,蝉予懂了……怕是老尹候身上混杂的味道。
屏气走到老尹候身边,一旁的嫡长孙杨冕抢着介绍;“大父,这便是炎国的杨炎氏,杨氏的外家,都是杨延昭之的嫡子。”
杨炎成顷身为太子走在前列,赶紧敬酒。
“呸,土狗,也配……也配姓杨?出去!”老尹候厉声骂,酒席上几人闻声望过来,看清后便窃窃私语。
蝉予没想到在这地方被辱骂,浑身如同被扒光了一半赤裸裸,吓的连气都不敢生,只无错的望向杨炎幼清。
相国挡住老尹候视线,连声说好,并以吃药为由头引开他注意,其他寺人引领这几位杨炎氏回到原位。
说着,他松开杨铎,一把薅过身边一华服女眷的腕子,撸下腕子上的掐丝金镯,套在了杨炎幼清手腕上。
“楠子啊,这是孤送你的……拿去带着,过……过几日,孤亲自给婉表妹下聘,娶你过门儿。”
被撸掉金镯的是杨冕的夫人,她刚还跟着看笑话,这会儿板着脸,捂着手腕敢怒不敢言。
杨炎幼清面色立刻沉了下来,看向杨铎,杨铎红头涨脸望着杨炎幼清,二人在众人的拥挤中对望了片刻,一同闪开了眼神。一旁的高瑱斜眼旁观,面带一丝冷笑。
“怎……怎的使不得?孤说话也不算数……不算数了吗?”老尹候这下也不耳聋了,与旁人争论;“婉表妹……的女儿嫁回来……有什么不对,你们……都敢违抗孤的命令了?”
“这……太子已经成亲了,”相国解释。
“男……?哦,你叫杨炎楠子?”老尹候糊里糊涂,急的杨铎脸都红了,又不敢发火,旁边几人已经忍不住背身捂嘴笑了。
“楠子啊,你可曾婚配?有好人家了吗?”老尹候殷勤的握着杨炎幼清的手慰问。
“我……”杨炎幼清哭笑不得,我了半天,只一摇头,淡笑道;“还没……”
说到这,老尹候声音蔫蔫儿的拉长音,竟是要哭,周围人赶紧好言相劝,唯独这三个杨炎氏倍感尴尬,那被老尹候骂成狗攮的杨春正,正是他们三个的大父……
“后来……孤听说……杨春正的后代……成了炎侯,全都改姓了杨炎,所以,孤一听杨炎氏,就立刻认出来了……”说着,老尹候问道;“你就是婉表妹的嫡女吧。”
此言一出,周围人差点笑出声,认错辈分不说,还把男子认成女子。
老尹候既然来了,也开了席,下面的人纷纷上前敬酒献礼,顺序按照亲疏远近,先是本家,再是近臣,然后是分家和外家,再往后就是外国宾客和本地豪绅。
本家的几个夫人敬了酒,便不再下去,陪在自己夫婿身边一同待客,其中就有杨铎的夫人高瑱。
蝉予特别多看了她几眼,就觉得一身华服的高瑱美虽美,就是那鹰钩鼻子过于显眼,带着几分狡诈气,笑起来像动了什么邪心思一样,让他不敢亲近。
“哦……不是婉表妹啊……”老尹候有些失望,细细的端详着杨炎幼清;“你和婉表妹可真像啊……生的真俊俏……这眼睛……真像婉表妹……她现如今可好啊?她夫婿待她如何啊……”
“好,好得很,”杨炎幼清撒谎,那婉翁主早20年前就驾鹤西去了;“只是近来腿脚不便,不能来贺寿,备乐些薄礼让我们带来,聊表心意。”
“好……好……”老尹候笑着点头,摩挲着杨炎幼清的手;“婉表妹啊……当年……父亲是要把她许配给孤的……可等孤……等孤征讨回来,她却嫁给了杨春正那狗攮的……哎……孤的婉表妹啊……怎的也不等等孤啊……”
他伸出一只布满褐斑的手,指向杨炎成顷身后,众人随之望去,他指的是杨炎幼清。
酒席上的人仍旧喧闹着,金光卧榻周围的人却是都安静了。
“婉表妹……你来了……你来接孤了……”老尹候笑着冲杨炎幼清伸手。
碗?蝉予心想,老尹候要碗碗?
“婉表妹……”老尹候吃力地吐出这三个字。
此言一出,周围人除了蝉予都愣住了。
老尹候听了杨冕的介绍,转动枯黄的眼珠看向杨炎成顷。
杨炎成顷施礼,刚要说几句吉祥话,老尹候开了口。
“杨……炎……?”
“我……我要走吗……?”蝉予等坐下时,脊背出了一层冷汗,湿透了中衣。这老尹候真是邪门,耳朵时聋时明,听话也只能懂一半,却偏偏对着自己的大骂,仿佛那双枯黄的老眼,只一看就是破了自己的伪装。
“听那老东西胡说八道,吃你的,我看谁敢赶你!”杨炎幼清面孔铁青,手指有些轻颤,他似乎被老尹候那几句话刺激到,却仍保持着颜面,并出言维护蝉予。
蝉予左手垂到食案下,在衣袖的遮挡下,去抓杨炎幼清的右手。杨炎幼清愣了愣,微微歪头瞧他,见他低眉顺眼,像是被吓到了,便没有拒绝,还抓紧他的手,二人在衣袖的遮挡下十指相扣。
相国看这笑话越闹越大,连声说好,推着几个杨炎氏要走,一行人受刑一样,赶紧归位。可刚转身,一个酒杯掷了过来,还是那老尹候,此时他怒目圆瞪,枯黄的眼珠带着血丝,他指着一人,怒骂;“你是谁?你……来干什么……”
众人顺着望过去,竟是一直未说话的蝉予。
“那是杨炎幼……楠子的义子,”杨铎硬着头皮解释。
“成亲?谁……?”老尹候在旁人的示意下,看向高瑱,高瑱微微施礼,面带得体笑容。
“这只是个妾!上……上的了台面!?”老尹候语出惊人,高瑱表情立刻冷了,周围人惊出一身冷汗。
“楠子……楠子是来做夫人的,婉表妹的女儿……自然是正夫人!”
“那可好啊,”老尹候大喜,一把拉过杨铎;“孤这有一末子也未婚配,名杨棣,尹国太子,孤看你们年纪相仿……不如就……”
老尹候口中的杨棣,便是杨铎已故的父亲,老尹候老眼昏花,将杨铎认成了儿子杨棣。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周围人这下不笑了,纷纷上来要分开二人。
“高祖,他是男子,”杨铎赶紧纠正。
“女子?”
“男子!”
本家人纷纷敬酒,其中包括蝉予的三叔公,就见那三叔公附在老尹候身边喊了数声父王,那老尹候才缓缓看向他,露出疏远的笑容,看样子是忘了他。
哎,都这样了还不立太子,蝉予不解的摇头,觉得哪怕他立刻死去都不稀奇。
兜兜转转轮到了杨炎氏了,四人站起上前敬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