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山寨中玩博戏也只是几小堆儿人玩,不像这里,里外高低,目光所及之处,全是玩博戏的人!
“义父……那你带我来这……是想验验我的手气?”蝉予不明就里。
杨炎幼清轻笑,只拽着他往高处走;“这家酒肆是我的,这个博戏园子,也是我的。”
这里面是一处奇大的空间,哪怕是地下,也分了上下几层,并且灯火通明,酒气熏天,人声鼎沸。
蝉予瞪着眼睛,发现他们似是在楼上,往前几步扶着栏杆,看到下面一层围着一圈圈喧闹的人,正围住一个圆形的场地叫嚷,场地中两个强壮的男人撕打着。仔细瞧这人群,不少人华冠丽服,竟也是纨绔子弟,涨红着脸叫嚷着,比那白天卖力气的人还要辛苦。
“这是……”蝉予没见过这阵势,只觉此情此景,像极了斗鸡,只是这里的鸡变成人。
蝉予仍然懵懂。
杨炎幼清答应了,让一个伙计拿灯笼打头,引着二人去了酒肆的后院,后院有一处小厢房,三人钻进去,却发现这地势往下走的,蝉予瞪大眼睛,心说这是去地窖?
谁知这地窖越走越深,还无湿冷气,甚至隐约听到喧闹声,待到尽头处,四周过道皆是石板,还有了守门的人,这些人一个个凶神恶煞,像是私兵,又像是打手。
蝉予心里期待又烦闷。
二人闷坐在屋中,待到月亮出来,楼下的伙计拿出门板封住大门,蝉予呆楞,这是走不了了?
“公子!这……”
杨炎幼清带着蝉予认完门,又与几个看院子的管事打了照面,便不再久留。
一出地面,蝉予深吸口气,浑身热汗吹了晚风,宛若新生。
月亮被云遮住,夜幕只几点繁星,灯笼之外一片黑压压,可蝉予却觉得这黑压压中自有一番清新气,反观那灯火通明的博戏园子,却如红莲地狱,众生皆是魑魅魍魉,张牙舞抓的在刀山火海里挣扎。
“嫡母……”蝉予心中一寒,他本想着,杨铎不认他,那嫡母许会看在他们同是阵国人的面子上,对自己亲和几分,谁知这嫡母竟比杨铎还狠,直接要自己的命……
杨炎幼清瞧出蝉予的失落,想这小子的心思倒有几分细腻,没被博戏蒙了眼,满心都是柔肠愁绪,这跟他父亲倒是差很多。
“今日我带你见这园内的掌柜,熟识了你便可自由往来,但告诫你一句,这博戏你不许碰!”
“可这在常州内啊,尹候也在常州!你在他眼皮子底下……不怕被带去廷尉府?”蝉予急急道。
杨炎幼清没回答,只起身带着蝉予到那栏杆处向下看,指着一处玩叶子戏的方案道;“瞧见那戴金冠的吗?上面嵌了一个屈没蓝?那便是尹国的廷尉大人。凡是下了狱的人,都要被他扒层皮,走时也要狠狠敲一笔,不少人要走我的关系去求情,可知为何?”
“为何……?”蝉予忍不住想,他也是你相好!?
蝉予除了惊骇,说不出话来。
二人随后到了这地下博戏园的至高处,已有下人摆好了案几,放好了酒尊。
“这里日日都这样闹?”蝉予问。
此时刻里面人声鼎沸,蝉予以为杨炎幼清要带他来吃酒,等杨炎幼清领他去了三楼坐下,小厮上了几盘吃食,竟是一口酒水也无。
“公子……这……”蝉予不明所以。
“现在时间还早,你吃点垫垫,等那月亮上来了,我便带你去个好地方,”杨炎幼清脱下灰鼠皮披风,扔在一旁,只用筷子尖挑拣了点东西入口。
“前面是玩大博,后面小博,鸡太臭我没让进来,他们便想着法子来了个斗人,这群疯子居然比看斗鸡还上瘾,”杨炎幼清冷笑着,回头看了蝉予一眼,饱含深意;“因你是义子,父亲未必会让你当个封君,当个将领你也不够格,至多当个清廉小官,捞不到油水,不过既然你已姓了杨炎,这家博戏园子,以后就是你的。”
蝉予全身一滞,再次回头环视周遭,看那一个个利欲熏心,汗流浃背,面目狰狞的客人,无论贵贱,都挤在同一张方案上,青铜白银黄金铸造的不同钱两在方案上滚动,落到肮脏不堪的地面,这里每人都穿着靴子,地面与空气一般浑浊粘稠。
这样污秽喧闹的销金窟,竟是杨炎幼清这样脱俗雅淡之人的产业!
“来,”杨炎幼清叫着蝉予下了楼,穿过人群去到另一处大厅,这里人三三两两围在一起每个人怀里都鼓鼓囊囊,手抓花哨纸片叫嚷着甩。间或有人大叫,还见到有人把成堆的钱两往自己怀里拦,可有那得意的,也就有失意的,有几个怀中干瘪的人躺在地上嚎啕,而周围人置若罔闻。
“叶子戏,”杨炎幼清解释;“也有马吊牌,只要是博戏,这里均有。”
“博戏!”蝉予懂得这个词,白梁山寨中的三当家,就因为沉溺斗蛐蛐,斗鸡,输的夫人都没了,最终被大当家的剁去了一根小手指,并且规定,寨子里若不是有天大的喜事,谁也不准碰博戏。
不过无论什么身份,都对杨炎幼清毕恭毕敬。
“公……义父!这是什么地方啊……”蝉予忍不住好奇。
“销金窟罢了,只是跟别处不同,这里不需要姐儿伶人,”杨炎幼清边说,一行人边行至了一扇大门前,这门由两边看守打开,那隐约的喧哗声,如开闸洪水般泄了出来。
“走,”杨炎幼清起身,掌灯出屋,蝉予紧随其后。
二人下了楼,到一楼后那些伙计见他也没意外,只恭敬道;“公子,已经开了。”
什么开了?
虽说杨炎幼清许诺将来把这博戏园给了他,可他却不想再去第二次。
“嗯,”蝉予见他不是说笑,赶紧点头答应。
“若是碰了,立刻滚出我府!还要切掉你的手指!”杨炎幼清威吓。
“嗯……”蝉予一皱眉,只觉得怎么忽然这么凶,我就是想来也没钱啊……你平时一个大钱也不给我……
“因为只要他来,我就让他赢上整宿!在我这赚得痛快了,自然会给我行方便,若是真有哪天把我抓进去,我也能完好无损的出来,你再瞧那边,披散着头发只系一织锦缎发带的公子,那是尹候相国的嫡次子,老尹候这人最恨违逆天子之人,天子放个屁,对他来说都是警示箴言!可他不知,自己身边相国的儿子,夜夜在我这里一掷千金!所以我说,你便寻天下,也找不到一个真君子,全是些厚颜无耻之徒罢了,”说罢,杨炎幼清轻蔑的瞟了一眼楼下攒动的人头;“这常州内,无人不敬我杨炎三公子一分,除了你父亲,所以那夜来的歹人,不是你父亲派来的,便是尹国之外的人。”
“到底是谁!?”
“你嫡母的娘家人,怕是阵候所为,你身为庶子,却是个长子,碍了人家的眼了。”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日日如此,”杨炎幼清自己斟酒。
“可……我记得犀朝禁博戏啊……”蝉予压低声音。
“所以在地下,这里本是前朝一处地牢,后被人改造成墓穴,墓穴也不知被哪朝哪代的贼搬空了,连那墓主人的尸首都没了,这酒肆的前任掌事把这挖开做地窖用,后来酒肆被我盘下来,就成了现在这样。”
蝉予不明,只跟着吃,同时心里想,该不会是带我去烟火柳巷长见识吧……?
蝉予想起昨晚杨炎幼清所说,杨铎不到一十四岁就有了通房丫头,还嫌弃自己开蒙晚,这是要……让自己步杨铎的后尘?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