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两个人认识这么多年,他这脾气你不知道?”
“以前眼里都是他的好,现在他的不好全掉出来了,砸得我晕头转向。”
媚好懒得再开导,直接道:“那别喜欢了。”
挽明月承认得痛快:“所以见不得嘛,心虚。”
“那你发个屁的脾气。”
“疼啊。你瞧,我这真心还没捧出去呢,就被他当成一文不值的东西乱丢乱放了。”
挽明月没搭理她。
媚好便去看他的脸,想着从上头窥探出点什么。结果抬眼便见着挽明月生人勿进的脸色,呦了一声:“你朝韩临也这么摆脸?人又不是只你一个。明儿个上官阙可到洛阳了。”
“他分明做错了事,像是被指使去杀人,像是试着利用我,却总让人觉得他很可怜。你不知道看了多上火。”
韩临垂着肩:“那我现在拆开看好不好?你别生气了。”
挽明月冷冰冰的说:“你在这里跟我装糊涂没有用。”
他这装作听不懂人话自说自话的样子挽明月还真见过不止一回,印象最深是好些年前在长安,花剪夏跟他闹分手,他不肯断干净,就这副一厢情愿的德行,也不顾对方烦得想抽他巴掌。
“本来嘛,我寄出去的信,收信的人看或不看,我管不着。但你骗我。”末一句是一个字一个字咬出来的。
“这封信跟魂瓶搁在同一辆车上,你都献身求我给你找魂瓶了,怎么就觉得这封信不能给无蝉门翻出来?”挽明月看向韩临:“刀圣,我问问你,骗我的时候你究竟想的是什么?”
韩临舔舔嘴唇:“我以为你不会亲自去找。别人找到不会当真。”
挽明月自暗格中拿出一只盒子,将盒内银针,一枚一枚往扇骨里填:“只怕这声‘燕子’,韩副楼主也不是真心实意叫的吧。”
韩临发觉挽明月如今和下午时候并不一样,下午那时候是有些理智的愤怒,如今说话带刺的火气简直没有道理,到处乱撒,抑制不住地从他身体里四溢出来,仿佛要烧干净四周的一切东西。韩临有些惧怕这样的挽明月,又躲回角落的暗角,好像多年前被师父罚站,不敢再发一言。
十四枚扇骨都填满,挽明月才慢条斯理道:“我再问你一遍,信,看了吗。”
韩临默默的说着无蝉门戒备的疏漏:“你们北面后院看守的人少,值班时间太长,看守大门的都没什么精神,容易晃了眼。你这地方离北面只用走一个院子,戒备松散,要是真有什么人没有正心很不好。”
“换作是别的醉鬼闯进我这里,现在可不会还活着。”
室内给一盏灯烛照亮,挽明月坐到灯旁。
姜适如获大赦,喜上眉梢,留下一句我到账房找姜舒,撩开袍子就跑了。
“也太害羞了,空长了这么一副壳子。”媚好想起方才尴尬的交流,托着下巴失笑问:“你什么事?”
挽明月这才说起正事:“前些日子来那支暗雨楼车队,里头有只魂瓶。你明早到库房那里问问,在的话给我送来。”
这人涩声道:“是我。”
“我这里是你家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挽明月厉声道,偏过手挥扇削掉了手边的长嘴瓷器,戾气很重:“韩临,你以为我不敢动你吗。”
“对不起。”
透骨钉顷刻间便已出手。
衣角风动,传来透骨钉凿进墙面的声音。
耳捕风声,轻暗扇骨关窍,折扇挥开,十四枚浸毒银针皆往那人疾射。那人轮转刀剑,只听叮咣数声,银针都被击落的当时,扇页聚气成刃直往人喉头划来。
……
自库房与媚好分别,回去的路上,又来风雨,吹灭四悬的灯笼,一路只剩零零散散的灯还亮着。
无星无月,一片乌黑中,若不留意,能两人相撞才能发觉对面还有个人。然而明月门主很好认,有人见远处行来一个身形高大,在夜中裸露的皮肤仍旧泛着明晃晃白的人,便小跑过来,将自己手中的伞让出来。
挽明月没说话。
很多话,说出来不是为了告诉别人,是为了说服自己,定自己的心。他在茶馆看着雨幕想了那样久,都不及像这样真的说出来轻松。
媚好忍住翻白眼的欲望:“你迟早得把自己玩进去。”
吴媚好扫了一眼挽明月的神态,没忍住坏心思,奚落道:“嘴里说得轻巧,你该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如今的脸色。不见一丁点好。”
挽明月坐得端正异常,挺直着脊背,两手攥起,平搁在两膝上。
她可太清楚他这副样子代表的含义:“你这么担心呀?”她眯起眼睛,凑近过去,促狭地点破:“你是在生气韩临拿你当外人吧。”
第五十章、有恃无恐
天公不识趣,半道竟又下了场雨,带着避雨时喝的半腹茶水,挽明月先到了吴媚好的居所外。
开门的人见是他明显一愣,很快半张脸都红了。
挽明月很快又说:“虽然这回吵了一架,但是听他朝我张牙舞爪的,还是好有意思。”
神经病吧。媚好忍住没说。
他就是这样,嘴里说着韩临的桩桩不好,样样不称意,要他断掉,他却死也不肯,宝贝似的护着。去年十月闹那么难看,发那么大一通火,也没见这半年来他对韩临的上心少一丁点。
他一提起自己这套关于真心的歪理邪说,媚好心想怎么又旧词新唱,脑子里去想棋局,嗯嗯啊啊地敷衍着,听着听着,也琢磨出不对来:“你早都知道真心便宜了,发这么大的脾气做什么?”
“真心就是这么便宜,我认了。但是尽管便宜,一个人也只有这么一颗心,被人乱丢,疼得不亚于往身上戳数十个窟窿。”
“他有时候,这里,”挽明月指指脑子:“很成问题。脑子里是一厢情愿,做的却是断情绝义的勾当。他做错了事,我发了火,我们两个心里都别有疙瘩。”
“我看他本来就挺可怜的……”媚好将话后头的“毕竟遇见了你们”默默吞下去。
挽明月抬眼看她,像是看透她的想法,目光里带着一缕恬不知耻的笑意:“哦,我也觉得。”
媚好没忍住:“你倒知道自己无耻。”
“嗐,我是杂工吗?”媚好失语,抱臂晃腿,“不要什么事都找我行不行?”
“韩临的,万一库房翻出点他的什么东西,你好照应一下。”
媚好撇撇嘴:“行。”答应完,闲闲的拿手指撩棋子:“大半天没个踪影,我还当你乐不思蜀了。”说完,悄下声问:“睡了吗?”
但挽明月可不像花剪夏,还会念着情分惯着他,他如今一肚子的火等着发。
“很多事情,你不能总是一根筋,不能老是照着让自己舒服的方向去想,说服自己说没事。我知道你小时候受过很多苦,不把事情想得舒服一点,你活不到现在。可你得看看,你现在的身份地位,身边都是什么精明的人。你这是逃避,是懦弱,是自大。你为什么就不能去正视,去解决?”
挽明月话音刚落,韩临立马垂着头连声说起对不起。
挽明月冷笑:“那还真是险些给你糊弄过去了。”
“我想看的,不然我也不会从京城把它带出来……就是后来被劫走了。”
挽明月语气咄咄逼人:“哦,在京城两个月无所事事的韩副楼主,连看封信的时间都抽不出来。你们暗雨楼忙成这样可不行,底下人情绪不好。”
韩临默不作声。
“那封信的封胶用的讲究,一旦融了,封皮会被胶灼黑烧烂。本来是拿来对付上官阙的,你这个师兄,心思并不总是正的。”挽明月从怀中取出那封完整无缺的信,拍在桌上道:“我高估自己了,没想到啊,连给人拆看的资格都没有。”
像是十年前算命先生给出的极凶命格,担惊受怕十年,朝夕之间全数应验。挽明月见着这揉皱了都没拆封的信时,心像灌了铅,沉甸甸地坠到胃上,全身抽筋一样的疼。确实是韩临能做出来的事,他断起杂七杂八的情绪,向来手起刀落。
韩临靠在墙角暗处,抬头,脸上挤满无力:“明月,今日我不是……”
挽明月嗤笑一声,打断他:“从小到大你叫过几次我的名字?”
眼见被拆穿,韩临顿了顿,抬步欲走出阴影,又试着说:“燕子……”
挽明月自觉失态,转身离开去点灯:“你在这里多久了。”
“你从我那里离开不久,我就直接过来了,半路还下了大雨。结果那场雨停了,天黑了,这场小雨又开始下,你才回来。”
吹着火折子,挽明月借着微光去瞥韩临,果真见他一身衣服着色都是深重的,衣角还在缓缓往地上滴水。
来人反应快,侧身避过,却是一味避让,并不出手。挽明月借着对屋内方向的掌握,直将对方往屋中死角逼。
对方背脊靠上墙,扇页边角的疾风都在颈上擦出一道血痕,挽明月的手腕才被劈手擒住。那双手冷透了,碰上挽明月猛颤了一下。
二人角力之际,那钢刃似的扇页便在来人脖颈前微移,来人力有不逮,那扇页几乎要划破喉颈之时——
挽明月仿若没注意到这人,淋在雨地里,走到明朗处,才似乎意识到,转身朝人摇了摇头,灯光下粘在发上的细雨毛绒绒的,鼻尖上悬着雨滴。
视觉压下去,嗅觉便被放大草腥味和土气,直往挽明月脸上扑。
挽明月忍着推门进到自己房中,黑压压里,他清晰嗅见一股酒气。
“都已经进这个圈套里。也无所谓要不要再进得深入点。”挽明月又道:“你现在有空吗?”
“没啊,你又打了什么主意。”
挽明月站起来:“天色还早,你跟我到库房那里走一趟吧,就当出去走走,反正下雨了屋里闷。要是能找出魂瓶,我晚上就给他送过去。”
挽明月垂下眼皮,半天才说出一句:“大概是庸人自扰。”
红绳还在他腕上。挽明月想,那就是还没那样僵,还有余地。
见他不肯坦白,媚好也一副习惯了的样子:“既然你都打算好了,非来找我说这些干什么。把我这里当月老庙陈诉心迹吗。”
挽明月见着这张同韩临有三分像的脸,面色更黑了。
一黑一红对峙了半天,红脸的姜适才反应过来,转回脸告诉里头的人:“是明月门主。”
室内很清晰地一声“啧”,随即:“让他进来。你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