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明月当即疼得趴在桌上呻吟,哎哎呦呦叫得惨绝人寰,门外前来送糕点的小二都踌躇了半天,才凭借自己的职业道德迈进屋来,把东西和清单放下,忙不迭的跑了。
“别装了,你无聊不无聊啊!起来!”韩临怒不可遏。
挽明月把脸枕在臂上来看韩临:“哎呀,你风寒好了,我腿伤没好啊,再歇会儿。”
挽明月盯着韩临问:“眠晓晓给你看病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你连眠楼主给我看病都知道,应该早问过她了吧。”
挽明月脸一丧,泫然欲泣:“她说你患了绝症。”
“嗯,姑娘这种会难看出来很多。若非邵兰亭找我喝闷酒,酒后失言,我也想不到。偏偏媚好跟着我,那天也在。媚好之前又与佟铃铃关系不错,恨铁不成钢。”
“邵兰亭去山城找过你?”
挽明月长叹一声:“他不肯写休书,不情愿就这样把这笔感情烂账给勾了,现在四处躲着易梧桐。山城是无蝉门的重要地界,易梧桐一个暗雨楼的,触不到那里。”
“哪有人会被永远留住。”佟铃铃垂着眼睛,拿起一枚甜倒牙的果脯吃进嘴里:“我只要甜过就够了。”
吴媚好见她执迷不悟,独自负气走了。
佟铃铃拿齐给易梧桐带的点心,也对韩临说我不舒服,先走了,离去时脸边有亮亮的湿痕。
那个八月,白瑛重掌无蝉门,暂除挽明月所有职务,下限身令,严禁挽明月出川蜀,派吴媚好紧跟其后,严格记录他的一举一动。
也是那个八月,挽明月无路可走之际,去叩遍寺外长阶,求来一根红绳,祈佑韩临无虞。
挽明月可以冷静,可以不去碰。但挽明月要韩临活着。
挽明月被抽得满嘴的血腥味,一言不发。
白瑛对眠晓晓道:“传我令下去,挽明月能力有缺,任门主的事延后。至于到什么时候——”她转回头来,对着挽明月道:“等你什么时候清醒了再说。”
话罢摔门离去。
那时白瑛已将无蝉门所有的事交给挽明月,只差最后一道传书武林的消息,挽明月就是无蝉门的门主。
得知韩临被捉,挽明月当夜私下便联络无蝉门的内应,用白瑛交到他手中不久的门主密令,命人打探押送韩临的路线,接着拟详细计划,预备在押送韩临到京城的路上劫刑车。
他不眠不休三天,只等消息押送韩临的消息传来。
他们总是分别,也习惯了分别。所以这次分别,韩临仍没有特意说什么再会的话。
好像他们下意识里都觉得,人生这么长,他们两个总还会遇上。
挽明月从前也这样想。所以在太原看完那场皮影戏,他次日离开,连招呼都没有跟韩临打。
此届龙门会无蝉门本不想同暗雨楼搅合,毕竟洛阳是人家老巢,安全是个问题。挽明月属于别有心思,又顺路,抽空来的。如今已是如愿,预备着看完龙门会,当即赶往长安。他在洛阳耗不起。
隔老远才有店家挂灯,街巷上黑黢黢的,除了虫鸣,只有夏天的风穿过胡同、树梢,空空洞洞的,间或夹着几声小儿夜啼。
同走了一条街,分别之际,挽明月看着漆黑的天幕,有些愁人:“今晚天上没有月亮。”
四人等小二包送要带回去的糕点时,吴媚好突然转向佟铃铃:“邵兰亭是顾着影响,没有张扬。这是他厚道。你只考虑自己吗?你做这种破坏别人家庭的事,要佟叔叔和宋姨怎么见人?”
明明她说的是认识的人,韩临却一点都没听懂,刚想问,嘴巴被人掩住,扭过脸,见挽明月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佟铃铃拿手指勾缠木盒上的细绸带子:“心长在桐桐的胸口里。可不是我逼桐桐的心喜欢我,不喜欢邵兰亭的。我没那么大本事。这种关头,向来都要靠双方感情的分量来裁决。”
韩临知他又是在拖时间,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便坐着又与挽明月三三两两说了一阵闲话。
韩临以为挽明月会提花剪夏,提韩临这阵子杀朋友,情绪始终像城墙上枭首示众的人头,高高吊起,不时被挽明月的话风惊得摇摇摆摆。
这颗人头最终也未落地。暗雨楼里的人前来敲门,说上官楼主叫韩副楼主回去吃接风宴。二人这才起了身,拎着吃食一道下了楼。
韩临心一沉,吓得站起来,险些掀了桌子,抱头道:“啊?!可她对我说我没什么毛病啊?”
却又听噗嗤一声,挽明月笑得前仰后合。
韩临草了一声,一拳擂在挽明月胸口。
韩临牙疼:“都这样了,不如结束算了,怪折磨人的。”
“不甘心吧。”挽明月说完,自然的把手覆到韩临额上:“病怎么样了?”
韩临一愣,才知他是在说上次在湘西碰面时自己的风寒,随即笑说:“早好了。”
两个姑娘离开后,剩下的两个青年也就这么并肩沉默着。
最终还是挽明月先出声:“你之前真不知道?”
“我以为她们两个只是关系好……”韩临的话从牙缝里蹦出来:“姑娘间那种关系好。”
“你瞒得确实不错,山城那些老东西,好像现在都还不知道。”眠晓晓走到门口时突然停下身,这么说着,而后扭头看着挽明月,笑道:“只是因为我和我娘的关系,用待在我散花楼的两头都心知肚明的内应,无蝉门门主密令,会在我这边过一下。下次要用密令,记得绕过我散花楼。”
挽明月擦掉嘴角流下的血:“多谢指点。”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为情生气,比平常故作温柔正经的样子,更招人。”眠晓晓抬眼审视着面色极寒的挽明月,话说完擞了下肩,像是被冷到,扭身离开了,只一句话顺着夜风飘进来:“但你也要明白,我娘看中的,正是你的冷静。”
但白瑛早那消息一步来到挽明月跟前,身后跟着白莹莹圆润润的眠晓晓。
白瑛面色不好,衣裙粘着夜风的味道,是从藏地连夜骑马赶回来的。
向来对挽明月温言善语,以礼相待,甚至想将女儿许配给他的中年女子扬手就是一个巴掌:“我把门主交给你,是让你毁了无蝉门吗?”
谁也没料想到,那年八月初,韩临被官府生擒。
挽明月刚在山城落脚,得知消息,心像被揪走了一大块,患处又疼,又空。
他一直知道喜欢这种情绪烦人,却没想到这么碍事,这么让人发狂。
何止是月亮,星辰都不见一颗,也不知这几日天会不会变,龙门会是否能如期。
这样的夜里,他的耳畔听见韩临笑着说:“因为明月在我身边啊。”
心跳声压过挽明月耳畔所有声响之际,韩临转身离开了。
“你还不明白吗?他们若没有在一起,你与邵兰亭为争易梧桐一个,把天掀了都没有关系。可邵兰亭和易梧桐已是成婚了。”
“他们本来就没剩多少感情,只名存,有什么用?”佟铃铃抬起眼睛,目光坚定:“难道一张薄薄的契书就能箍住一个人一辈子?连心都不许变?真是这样的话,一句头昏脑热的承诺,比毒药还要狠烈了?怕不是红嵬教在世也想不出这样恶毒的东西。成婚只是一道满足人独占欲的可有可无的流程,婚契只是一张无用的纸,现在的人,是不是都把它们看得太重了?”
“一堆歪理。”吴媚好双眉紧皱,不为所动:“邵兰亭的苦果,以后你也总要吃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