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那头,谢枫的声音如同严冬一样寒冷而平静——甚至让时凌听不出他的情绪,只是言简意赅地问道:“你爸发消息来问我,我才知道你根本没有回家。你在哪?”
“我,我就是在外边有些事……”时凌支支吾吾,思考着该怎么回答,才能不被清算后账。
还没说出些什么,谢枫又道:“你那边是什么声音?”
正在这时,来电界面又亮起来,上边显示:谢枫。
“……”时凌哆嗦了一下,心说糟了。
他在杨铭的车上已经分别给时夏和徐、谢两人发过瞒报消息,按理来说不应该被发现。现在两边即然都给他打了电话,就说明……说明事情有很大可能已经暴露了。
又转过来对时凌说:“让你喝酒也不是不行,但是你自己要考虑好,回去怎么和你爸解释。”
时凌便不说话了,默默喝下一大口果汁。杨铭看他无趣,便将他领到卡座中,和自己认识的朋友们玩,时凌这才终于打起了点精神,像个马上要过冬的松鼠,一点点地吃着桌上的零食。
周围灯光不亮,又到处都是噪音,时凌只顾低头自吃自的,竟然没注意到裤子里的手机正在震动。
“去这里?”
“无所谓。”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实在有些恼火,才猛然提高音量,试图引起那两人的注意,甚至还故意捣乱似的蹬了两下腿——
却依然没得到对方的回答。
时凌现在确认,二人是真的在故意惩罚他了。
可到了室外,谢枫和徐朝跃却还这样对他,就叫他觉得不高兴了。
只是念在他自己有错在先,语气不敢太过蛮横,只得软着自个儿湿乎乎的嗓子,一声接着一声,相当可怜地喊:
“谢枫,你听到我说话没有啊?我、我都快被你颠晕了……”
时凌本以为出了酒吧,这两个人就会将自己放下来,然而二人对他说过的话不闻不问,也没有立刻将他送回家里,只径自顺着街道往远处走——
不告诉他接下来去哪,也不和他说话,直把时凌当作空气。
这一路上,仍有不少人在明里暗里地打量这个奇怪的高中生组合。
谢枫二人带着时凌走了。
两人将杨铭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高中生们已是渐行渐远。
杨铭只见小美人在谢枫的身上缩着肩膀,一幅被拿捏着的模样,两三秒后,才从那名扛着他的、看上去冷冰冰的高中生肩后抬起头来,无措又无辜地和他对视,讪讪地道:“杨铭哥哥,我先走……”
然而谢枫的双手无比平稳,让时凌掉不下去,也无处可躲,只能懦懦地抬起头来四处张望,如同一只千逃万逃,最终还是落入了猎人掌心中的兔子,等待着即将迎来的惩罚。
眼前的情况和姿势,都让时凌感到慌乱和窘迫。
他虽然一向知道谢枫力气不小,却没预料到对方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他扛在身上,顿时吸引来无数人的目光——
“我们是时凌的同学。”谢枫的语气依旧冷漠,只看了杨铭一眼,就将视线重新投在时凌身上。
“他爸找不着他了,我们就帮忙代劳。不管你是谁,谢谢你对他的照顾,不过下次把高中生带来酒吧之前,最好提前问问他家长知不知道这件事。现在,我们要带他走了,希望你没意见。”
话是那么说,却没有想等杨铭回应的意思。谢枫一瞥时凌,似乎在掂量着他身上哪里好下手。
——神出鬼没地,竟有两个同样穿着校服的高中男生站在卡座边上,低头瞧着座位上的人。
刚才叫他的应该是谢枫。至于徐朝跃,则正歪着头,一脸玩味地打量着时凌,和他那只不知什么时候被杨铭握住的手。
时凌立刻将手收了回来,缩进肥大的外套袖口里。整个人也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磕磕巴巴地说:“你,你们怎么来了。”
可是谢枫和徐朝跃是会生气的。
时凌为难地挠了挠头。他那样做也太坏了。
小美人慢吞吞地:“我,我可能……”
不过来都来了,他也不能拂了杨铭的意。
只是唯一让他有些不爽的是,每次有认识对方的人从他们身边经过,都会带着打趣的语气跟男人吹声口哨,上下扫视着时凌说:“杨铭,你怎么把高中生带来了?——还挺漂亮的。”
……切,高中生怎么了,看不起高中生吗?
如果说他一次也没想起过对方,未免太过虚情假意。至少在刚搬家的头一段时间里,时凌是真的有感觉到些许不舍的。
但也仅此而已了。
那时的他只是觉得好玩,想要舒服,还未感受过更深一层的感情——比如说喜欢,自然说不上有多迷恋。
对方的声音低沉下来,无端地让人心里发颤。时凌能听出来,杨铭是稍作了几秒思考,才用上这样一个听起来十分亲昵的称呼的。
那是一种引人遐思的微沙语气。
“你比以前更漂亮了。能不能告诉我,在我们没见面的这段时间里,你有没有哪怕一次地想过我?”
旁人眼见时凌有伴,纷纷惺惺地散开。时凌长出口气,忧心仲仲地跟着杨铭回了卡座,一路上神游天外,再也没说过话。直到杨铭接连喊了他几声,才猛然回过神来。
“……什么?”
杨铭只当是周围音乐声太大,他没听见,又重复一遍:“我朋友要走了,去别的地方玩,你要一起去吗?”
时凌在手机这头心惊胆战,总觉得大事不妙。
从盥洗室出来,他慢吞吞地往卡座方向走。只是路上光线太暗,他又头一次来,试图回去时才陡然发现,自己竟然根本不记得杨铭他们在哪。
时凌:“……”
时凌结巴得更厉害了:“我,我——”
谢枫似乎隔着手机猜出了他的所思所想:“时凌,不要说谎。你是想让我直接过来找你吗?”
“我在……我在酒吧这边。”纠结了片刻,时凌还是怕对方生气,咬着下唇,报了酒吧的名字。
晚上八点,外边的天色刚刚蒙上一层墨蓝。
时凌的怀中抱着书包,双腿并拢,穿着白色球鞋的双足乖乖踏在椅子脚上,在灯光昏暗的吧台边上坐着。
身边的杨铭打了个响指,对着吧台后的酒吧道:“给他来杯果汁。”
时凌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捂住手机话筒,仿佛只要这样,谢枫就猜不出他的那些小心思。
那是酒吧里的音乐声。
震耳欲聋,嘈杂无比,即使远远穿过走廊、来到盥洗室中,也依旧完全隔绝不了杂音。
是接还是不接——小美人咬着自己水润润的嘴唇,严肃地蹙起了眉头。
两三秒后,终于还是下定决心,深吸口气,视死如归地点了接通。
“喂……”他的声音都是颤的。
等他中途去了趟厕所,顺便拿出手机一瞧,才发现屏幕上多出了好几通未接来电。
有时夏的,有邢渊的,当然,更多的是来自谢枫和徐朝跃的。
他愣了一下。
他们俩分工明确。
谢枫一边抱着时凌,另一只手则空出来给时夏、邢渊他们打电话报平安,说时凌已经被找到了;徐朝跃也在路上时不时地低头瞧着手机:
他那屏幕亮得晃眼,时凌试图扭过头去偷看了好几次,都看不出来对方在做什么,只能听见二人之间的简短对话:
“徐朝跃,你怎么也不跟我说句话——”
“你们,你们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啊……”
“……谢枫、徐朝跃!”
时凌害臊极了,越发将自个儿那张水灵灵的漂亮脸蛋埋在收拢起来的臂弯里,做起了鸵鸟。
华灯初上,酒吧所处的娱乐一条街上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同样十分热闹。外边的灯光要比酒吧内还亮得多,几乎叫时凌无所遁形。
这小美人娇气惯了,心想方才在酒吧里,黑灯瞎火也就算了,反正大多人都看不清他的脸——
时凌禁不住低声嘟囔:“看我干什么?我前两个月刚过的18岁生日,我来是合法的。”
跟徐朝跃那种真正的二世祖比,活了十八岁才头一回来酒吧的时凌简直不值一提。
杨铭在一旁闷闷地笑,和旁人解释道:“是以前邻居家的小孩儿,带他过来看看——你们别总看他。”
一个“了”字还没出口,三人的身影是彻底不见了。
……
“谢、谢枫,让我下来吧,我能自己走。”时凌的嗓音又弱又怯。
最重要的是,他已经明显感受到了一阵从谢、徐二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隐隐怒意。那不满究竟直冲向谁,本就自知心虚的时凌明白得很,在气势上径直弱了一节,一声都不敢吭。
谢枫和徐朝跃来得快,去得也快,捞到兔子便撤,没有打算多做停留。徐朝跃顺手牵过时凌的书包,冲着周边正在打量他们的人觑了数眼:“怎么,没见过高中生来酒吧?”
他看着年轻,身形早已长得挺拔高挑,甚至还要强过在场许多成年男子,光是气势就足够唬人,只那么满不在意地瞥了几下,就真将好几个人看得低下头去,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下一秒,居然直接弯下腰去,把还傻站在原地的时凌拦腰抱上肩头。
“啊!——”
时凌惊叫一声,眼前一片天旋地转,一瞬间只觉自己马上就要以头栽地,骇得不受控制地蹬了蹬腿。
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就好像忽然被妻子查房的丈夫——尽管他根本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
杨铭的目光在他们三人当中流连:“你们是……?”
光是从三人身上的校服来看,他就知道时凌和这两个看着来者不善的男高中生认识。
“时凌。”
一道凉飕飕的嗓音突地闯入了他的耳膜。
同一时间,时凌和杨铭一块儿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时凌当然也懂杨铭这时候说这种话的意思。
如果现在的他还像当时似的没心没肺,他当然可以在和杨铭重逢的这天加以庆祝,像所有拥有过露水情缘的人们那样,毫无心理负担地与对方再上一次床。
可是……
时凌犯难了:“有,有想起过……”
有倒是有的。毕竟再怎么说,他第一次做爱的对象,就是这个曾经住在他邻居家的哥哥。
在他对性爱与情欲懵懵懂懂的时候,这个比他大了几岁的青年就是他的启蒙老师。因为杨铭,他终于懂得了做爱是什么滋味。
“我……”
杨铭观察着他的神色,见时凌满脸犹豫,又说:“你如果不想去,我也可以送你回家,不过不是现在。楼上有个房间,是专门留给我休息用的,你要是累了,可以在里面睡一觉——”
停顿了两秒,男人还是叫:“小凌。”
他呆站在了原地。周围的人形形色色,有不少人瞧着他呆头呆脑,还长得好看极了,一幅待宰羊羔似的模样,全都贴上来和时凌搭讪。
“我,我是跟别人一起来的。不好意思……”
时凌左躲右躲,好不尴尬。正在这时,忽然听到杨铭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原来对方看他走得太久,也担心他认不得路,干脆出来找他。
接着,他又很快反应过来,连忙补充:“我,我就是来这里看看,很快就回去了……”
谢枫在电话那边哂了一声,惹得时凌又打了个激灵。
“嗯,知道了。”对方不欲和他多说,也不给时凌再做解释的机会,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便飞快地挂断了电话。
听到这句话,时凌难免有些失落:“……你把我叫过来,就是为了让我喝果汁啊。”
虽然说他也没有很想喝酒,但来了酒吧只喝果汁,怎么听都很多此一举。
而且他在这里待了十来分钟,等最开始那股兴奋劲儿一旦过去,便又觉得索然无味起来,最大的感想就是酒吧也没什么好玩儿的,人头攒动,魔音贯耳,还闹哄哄的——还不如待在家里打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