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要偷渡出母星?”
他讶然抬头。竟然是那天耍酒疯被他扇了一巴掌的人。他没什么好气:
“我不知道阁下还有听墙角的爱好。”
“老哥我干了这么多年走私,还能把你扔到别的行星上去不成?”
“多谢了。”他说着,视线落到端着餐盘的服务员身上。铺满了红色细丝的炒面摆到银发雌虫面前,后者举起筷子,神色如常地吃起来。
“对了,告诉你老板,这次就不用给我结钱了,就当是老哥送你的饯行礼。”
颜北封也不推辞,哈哈笑过,熟练地报出一堆菜名。
“去天船的船有着落了吗?”等颜北封放下菜单,他问出自己最关心的事儿。
“有了,巴蛇号,明天下午离港。是艘货船,理论上不载人,只配备几个工人,只要你不算乘客,就不用在海关留底。明天在郊区,有辆运输机送你上港口,船上给你准备了工人的制服。船长我已经打点过了,你老板给你安排的两个保镖,也已经送上船了。我先说好,货船没有休憩舱,顶多给你支个折叠床,预计航行时间三天,不会太舒服。”
宣传册在上飞船前他就读过了,上面是对天船一些着(zhu)名景点的介绍。两本的作者都是土生土长的天船人,有点年头了,里头写了很多天船近年来的历史政治环境跟民风民俗。
他打开一本,把书签取出来,又好奇地尝了尝桌上的小吃。有点咸,嚼得不仔细还会刮嗓子,但多吃几口就会上瘾。
自动门合上的瞬间,雄虫冷哼一声。
“谎话连篇。”
接着,他挑了张床躺下去,闭上眼,表达了不打算再跟江璧西有任何交流的意愿。
管事更殷勤了:“您的人我安排在隔壁了,喊一声就能过来。路上挺无聊的,从这扇小窗户也看不见什么景色,要不要再给您二位找几只雌虫助助兴?这船上没什么活,船员只要是您看上的,都可以叫进来……”
刚开始说这段话的时候,管事还谄媚地盯着他看,但视线越来越多地落到另一只雄虫身上,在对方仿佛看死人的冰冷目光里,音量也逐渐小下去。
他只得圆场道:
“您看这里可以吗,用不用给您换地方?”
江璧西从殷勤的管事手中接过他的行李,他扫视过这间…“房间”,里头堆满了货箱,只留出一条走道,并且有扇舷窗。这很可能是这艘货船仅有的几扇舷窗之一,地上能看出货箱从窗边移走的痕迹,挨着窗户支起两张床,中间有个小小的折叠桌,上面竟然还摆了点小吃,看上去很廉价,是平民雌虫爱吃的东西。
“你能接受吗?”
菜单不怎么灵敏,得用力戳才能翻页,屏幕也一闪一闪的,看起来有些费劲。他还在努力研究这个工具的用法,就听见旁边一桌大喊:
“老板,两份蛇床果炒面。”
声音传来的方向让江璧西皱起眉,他抬头去看,点菜的人果然坐在银发雌虫对面,点完以后就把菜单扔回给老板,挥手把人赶走了。雌虫则从头到尾没碰过菜单,只是端着杯茶,表情缺失地听着周围的打手们聊天。
“久仰。在下江西西。”
雄虫皱紧眉。“你把我当傻子?”
他无辜地睁大眼睛。“我的名字就和阁下的一样真实。”
他能看出雄虫正在飞速思考。
“陈东。”
他努力忍住笑。“你是雌虫?”
雄虫似乎把他的目光理解成了怀疑,再次屈尊开口道:
“如果被发现了,我也跑不了,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我只想离开母星而已。”
唉。他叹口气,木已成舟了,他只能问:“贵姓?我得把你登记到船员名单里。”
出乎他的意料,雄虫又重新靠回了椅背:
“你以为我不记得,你扇了我一巴掌是吧?”
江璧西感觉手上的筷子足有千钧重。这家伙明明烂醉如泥,怎么还记得这么清楚!他几乎能肯定雄虫是个贵族,他这一巴掌,对方要想追究,是可以让他吃点苦头的。虽说有席长庆在,雄虫不可能真把他怎么样,但他现在要做的事上不得台面,最不需要的就是让自己引起关注。他当初干嘛要手贱啊!
江璧西有点无语。“以阁下的财力,难道买不起一张驶离母星的船票?”
雄虫不耐烦地从靠背上直起身,盯着他说:
“你很蠢吗?”
【(因为作话不能同时用在文首和文尾只好出此下策):
作者的神经病又加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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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虫轻蔑地哼了一声,不理会他的讥讽。“我也要去。”
“…你要去哪?”
“去哪不重要,只要能离开母星就行。”
他注意力被唤回来,点点头。这家伙从席长庆手上不知道捞了多少钱,现在要假大方,他可不会推辞。
颜北封这顿饭吃得倒挺快,他知道现在不是自己大摆排场的时候,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多待,不到半标准时就擦嘴走人了。这家店的炒面味道确实一绝,江璧西额外又点了半份,独自个慢条斯理地吃着。
一只雄虫不请自来,屁股还没挨上他对面那张椅子,已经开了口:
江璧西没离开过母星,听得半懂不懂,茫然地点点头:
“能到地方就行。”
颜北封被逗乐了。
可是…蛇床果是种类似于胡萝卜的植物。雌虫不是不吃红色的菜吗?
他也把菜单还给颜北封。
“你来点吧,你点什么我吃什么。比起我的直觉,我更愿意仰仗你的品味。”
雄虫如他所言,孑然一身,连个最小的包都没带,身上穿的也是最廉价的黑西装,不可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对于当前的艰苦环境也没有任何要求或抱怨,倒是挺给江璧西省事。
至于雄虫那欠揍的脸色跟发言,远在江璧西的忍耐限度之下。
他坐到另外一张床上,打开自己的行李包。里头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几件换洗衣物,两个平板,都有强行开启会烧毁芯片的设置,还有一本薄薄的宣传册和两本。
“我这位同伴…他有点怪癖。你送多少只雌虫进来,等我们到地方,就得有多少具尸体从气闸里抛出去,他下手是一点轻重都没有,拦都拦不住,你能理解吗?我们就是搭个车,不想惹麻烦,你们干好自己的工作就行。”
他余光看雄虫,好在对方并没有要为自己的名誉澄清的意思。管事也努力忽视雄虫那满怀厌烦和憎恨的视线,专注地对着江璧西:
“那好,我先出去了,您有什么需要再和我说。”
他转头看下巴快扬到天花板上的“陈东东”,雄虫神情鄙夷之极,说出口的话却是:
“我没意见。”
他于是笑了笑。“这就挺好,麻烦你了。”他转动手腕,拿终端给雌虫塞了点“小费”。
雄虫捏紧了椅子把手,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又哼一声,拂袖而去。
江璧西没忍住哼起歌来,大快朵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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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虫的眼刀看起来像是想杀了他,咬牙切齿地开口:
“陈东东。”
他心情逐渐愉悦起来,甚至冲雄虫伸出了手。
雄虫沉默了一会。
“我姓陈。”
“姓陈名…?”
他翻个白眼。“别穿太招摇,别带太多行李,少带几个侍卫。”
“没行李,没侍卫,就我自己。”
江璧西奇怪地看雄虫一眼。这家伙是真让人捉摸不透。
江璧西不接他的话。雄虫强压住了火气,耐下性子解释:“你买不起客船船票吗?你有偷渡的理由,我也有。”
江璧西脸上写满了“跟我有什么关系”,他知道雄虫看出来了,因为对方的神情愈发阴沉。他享受了一会雄虫吃瘪的样子,喝了口茶,才开口说:
“阁下这个忙,我恐怕帮不上。”
“江老弟,这多半就是咱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别给哥哥省钱啊,有多少点多少。”
江璧西头一次来这么嘈杂的饭店,也是头一次摸到这么油腻的菜单,每张桌子都很小,挨得很近,颜北封的雌虫打手们就坐在跟他们一道围栏之隔的地方,这一切都让他感到很新奇,花了点时间才能把注意力放到这个老旧的平板菜单上。
那天妓院出事死了两只雄虫,后果是妓院所在的整个区都被警察封锁了,来来回回搜查了数十遍,连妓院后面数公里外的森林,也被飞行器全覆盖地扫描了三趟。身为通缉犯,颜北封明白这是自己离开母星去避风头的信号。正刚好,席长庆已经知道了水府背后的人是谁,也着手开始给挚友翻案了,不再需要与水府通信。这顿饭,算是他跟颜北封互相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