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若华愕然。
“陛下不必如此。云溪……做得很好,堪任大太监一职。”梁若华如何不知道皇帝的意思。他斟酌着回答道,他实在不太明白皇帝为何有此一问。
他回忆起自己在皇帝身边任职的那段时光。初到皇帝身边,他并不熟悉宫中事务,也不认识那些在朝中地位尊崇的大臣们,做起事来总是显得笨手笨脚,学了许久才学会,实在说不是机灵。
要知道,全天下再也没有比东厂更加消息灵通的地方。而东厂尚且不能查清当年的事实,这让梁若华感到更加无力,像是陷入一个无力自拔的漩涡。
梁若华眉头紧缩,话语也稍松下来,只是语句依旧简短,
“情况并不太好,很多线索都断了。”
再说,他并不相信云溪就只能记得清那些花草树木的习性,记不住皇帝的喜好。
好在皇帝并不在意梁若华的沉默,他放下茶盏,向后靠在软枕上,又问,
“梁家的事查得如何了?”
“这是龙清茶,”梁若华顶着皇帝的注视开口,视线落在皇帝手中莹白的茶盏上,那端茶盏之人手也是白得晃眼,到底是金尊玉贵的人,梁若华一时说不上来手和茶盏哪个更白一些,
“龙清茶珍贵,宫中存货并不多,而陛下好茶,最爱的……便是这龙清茶。”
话落,梁若华便觉得落在自己面上的目光变得更热切一些。
他环顾四周,发现殿中的陈设竟与自己记忆里一般无二。按理来说,番邦小国和各地的贡品如流水般进入皇城,皇帝宫中的陈设应当是经常更换的。
梁若华微微扭动身子,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麻绳捆住,双手被捆缚在身下,梁若华的胸膛只能被迫挺起,而自己的双脚则是大大张开,固定在床尾的柱子上。
其后皇帝便挥袖将桌上的茶盏摔落,那上好的贡品瓷器便摔落在地面上,发出短暂而清脆的碎裂声。而皇帝本人胸膛还在强烈地上下起伏,哑声道,
“既然这样,梁爱卿就不要怪寡人了。”
梁若华对上皇帝冷漠的目光,尚且还没来得及咀嚼出皇帝话语中的深意,便感觉后颈一疼,眼前忽然陷入了黑暗之中。
梁若华的声音依旧是轻轻的,带着安抚的力量,
“与他并没有什么干系。”
“你们在一起了,对吗?”皇帝的话语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陛下。”
“有些事只能臣自己来做。”
但皇帝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他冷笑一声,
“若华,你可算来了。”
皇帝依旧是方才宴会上的着装,只是双颊微红,说话时已经有些醺然的意味。而他的衣襟也有些散乱了,露出一片雪色的皮肉来,显得有些勾人的意味。梁若华看着他一步步走上前来,又在离梁若华两步距离处停下,不疏离也不过分亲近。
“若是陛下有事找臣,只需传唤臣便是,并不必假借他人他人的名义。”梁若华冷冰冰的,尤其是在意识到身后的大门被落上锁之后,声音的温度更是达到了冰点。
即便不说是家仇未报,他从来没动过回宫的念头。他无法否认在调任到皇帝身边的前几年,他在宫中受尽了凌辱和折磨,连带着皇帝的恩荣都蒙上一阵名为“耻辱”的薄纱,尘封在他的记忆深处,他并不时常想起。
“为什么?”皇帝的话砸在梁若华耳边,带着压抑已久喷薄而出的不解和愤怒,这是借助酒意迟到三年的质问,“寡人大可帮你一起查,你却从不求助于寡人。”
若是旁人叫天子这样纠问,指定要匍匐于地乞求原谅。但梁若华是谁?他做过皇帝的大太监,更做过皇帝的枕边人,见过皇帝太多瞋痴怒骂的模样,他声音轻轻的,与旁人印象里那个冷面督公判若两人,却是皇帝熟悉的模样,
闻言,皇帝又是一阵太息。
“既然查不下去,若华有没有想过回宫里来?寡人大太监的位置还一直空着。”
皇帝食指轻叩小案桌面,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掷地有声。
听到这话,梁若华眸色顿时变得晦暗起来。梁家当年的事牵涉甚广,大多数的知情人都受到了牵连,加上如今十几年过去,梁若华能找到的线索并不多,尽管他极力追查,大多数线索都是查着查着便忽然断了,而且那些对应线索的人往往是突然失踪或者死亡,简直就像是有人故意阻拦他的调查似的。
想到这,梁若华的视线再次落在皇帝身上。
他其实并不是没有怀疑过皇帝,但如果皇帝真不想要他查清当年之事,大可以当初就决绝他的提议,而不是放他出宫,还把他安排到东厂督公的位置上。
只见皇帝愀然叹了口气,“若华记寡人的喜好记得真清。”
梁若华并不答话。
这不过是大太监的分内之事。他忆起殿上照顾皇帝十分妥帖细致的云溪来,那动作比他要娴熟得多。
陛下这又是何苦呢……
梁若华在意识到自己将昏过去前,如是感慨到。
梁若华再次醒来之时,是在皇帝寝宫的大床上。
梁若华偏过头去,躲开皇帝、同时是他过去的爱人的注视。尽管皇帝也许会大发雷霆,但他并不会否认自己爱人的存在,所以他只是点了点头,
“回陛下,是的。”
刹那间安静。
“是因为他吗?那个叶家的小子?”
听见江擒的名字,梁若华忽然抬头,对上那双眼神复杂的凤眼,皇帝的眼边俨然已经染上红色,这让他的眼睛暂时减弱了帝王的威压,显露出男人的软弱和可怜。
他终究还是知道了。
皇帝并没有感觉到被冒犯,相反因为梁若华带刺的态度从喉间滚出低笑来,他转身走到榻边,喝了口茶,就着梁若华刚刚喝过的茶盏,生硬地转换了话题,
“怎么认出来的?”
梁若华方才饮了茶就跑,显然是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