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庭在远处静静看着,眼神盯着那锦衣微醉的男人,一手抓住身旁人的衣袖,“说了让你在客栈躺着,怎么还来?”
“不放心。”换上娇俏女装的连翘,眨巴着细长眼打量着男人,“在钱云亮身旁的那人就是青城派沈孝和,他功夫不差,出招快又狠,你能是他的对手?”
“现在你反悔已晚,短剑在郑云生那。”李春庭搂住连翘的腰,走到一旁,“心疼你那四百两?准备自己来?”说着手摸到女子腰中一个硬物,“匕首给我……定不会让你失望。”
“我不要这钱!”郑云生气得跳脚,“万一遇上那沈孝和当如何?”
“我比他更会杀人。”李春庭起身捏上书生气到变形的俊俏脸庞,“你不要这钱,那就都归我咯……”
华灯初上,赤霞渐隐于夜色,钱府堂皇的门楣下宾客云集,后花园里堂会的台子又搭上,好一派门庭若市之景。
李春庭听到银两数字,抬眼打量眼前这位女刺客,“所以,你要是杀了这钱云亮能拿五百两?”
“扣掉我接单的押金,差不多就是五百两。”连翘一把按在短剑上,“这姓钱现在有沈孝和护航,定是还无所顾忌地开堂会摆宴席,我只要想法子……”
“我去杀他。”李春庭一把抢过短剑,看向女子瞪大的双眼,“把你赏金分我一半。”
李春庭抢先一步将短剑夺在手里,“你背上有伤,此刻去杀沈孝和,是送死。”
“我要杀的人不是他。”女子一把争抢,后背上的刺痛,让她伸不开手,“你把剑还我!”
“那说清楚,你要杀谁?”李春庭拿着短剑坐在矮榻上。
沈孝和放下酒杯,朝台上看去,只见美娇娘眉似绿柳两弯青,面如傅粉颊若杏,朱唇轻起,露出一口银牙,尖细又柔媚的嗓音,一开口,就听得人酥了半截,“这位……是个男人?”
“当然,戏班里唱旦角的都是男人。”钱云亮见那美人用吊起的丹凤美目望向自己,唱的高而悠,步伐流转间,衣袂飘然,两耳金环璀璨生辉,“沈老弟,你说这齐凰儿的眼神怎么就那么勾人呢?”
“在后边开开嗓,一会儿就到你。”女子甚是满意眼前这人的扮相,给他手里塞了话本就转身走出去张罗换场事宜。
李春庭睁眼看着镜中人,有些恍惚,从自己有记忆开始,就是在万春楼跟燕娘学戏,常看那位美人这样装扮去讨好恩客,自己就在一旁帮着盘头贴片,画上青黛,为女子本就姣好的容貌添些颜色,自小跟着燕娘苦练念唱作打,背唱旦角曲词,万没料到,有朝一日还会用到燕娘教他的东西。
连翘在人群里钻来钻去,终于挤到前头,见李春庭闪进戏台后就没再出来,心中惴惴不安,眼睛瞟向正坐在前排的那两个男人,盘算着,要是用摔碎的瓷片割开钱云亮咽喉,这胜算会有几何?
李春庭飞速思索,便笑着应是,紧接着就被女子拉着按到位子上,解开自己的发带弄起了头发,“可我多日不曾练……怕是……”
“诶哟我的这位俏郎君!”女子抓来湿帕子就给李春庭擦脸,“您能来就成了!反正是词不多的刀马戏,还是省力的短打,齐凰儿这孬种昨天在钱府被那杀人阵势给吓怂了,说什么也不肯来,说要出钱请别班的补角来顶,寻摸了一早上,也没有哪家戏班肯收钱来咱这。我柳如眉谢谢您这位郎君,您放心,钱工资出我们三倍工钱,我还多一份给你,绝对不亏了你。”
“唱的是哪出?”李春庭发际被发带牢牢箍上,眼角发梢被扯得有点疼,水粉刷到脸上,只得配合闭上眼让女子给他画脸拍上纯白的底色,紧接着就是一通拍红、涂胭、画眼圈。
第26章·旧恨新仇
黑发散落,盖住幽深的瞳色,端起清粥喝了口,仔细地打量着眼前两个人,“你们二人什么关系?”
“恩?”书生正啃着炸油圈被问到,猛地抬头,看身旁人一派如常的神色,“呃……朋友而已。”
“诶你!”连翘耳边一阵红,她拔出匕首相抵,却被男人一把抢过去。
李春庭将匕首藏在袖笼里,偏过头躲开青衣人,晃悠到戏台后面,听得前边好一阵喝彩,趁着无人注意撩开帘子钻入后厢。
“哪个不长眼的,怎么都不通报一声?”娇滴滴的声音响起,一个浓妆贴鬓,眉梢染了红胭脂的女子穿着里衣正对着铜镜画唇色,“平日里唱刀马戏的不肯来,填补的人也不见踪影,后边乱做一团,还尽有些人来添乱!”说着回头一瞥,见到男人俊俏无双的容貌,生生把之后的话咽了下去,“我是班主柳如眉,这位郎君……”女子的声音娇嫩得像是能掐出水,“可是齐凰儿找来的补角?”
“沈老弟你放宽心,来,咱们喝一杯。”钱云亮驼红的面颊显出醉意,他一个碰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承蒙你仗义,昨天拔剑相助,救我性命,还将那刺客伤的不轻。多谢!”他笑着给自己满杯倒好,眼神示意沈孝和一同喝下。
“那刺客是混在沈家家仆中进府,是我疏忽,以致钱兄性命受迫。”沈孝和告罪地喝下一杯,“钱兄这宴会还是早些结束的好,刺客下落不明,难保其没有同伙前来。”
“有沈老弟你在,这些刺客我又何须挂怀?”钱云亮举杯相邀,狡黠的双眼里透着自大,带上笑意看向周围向他敬酒的宾客,“我早已在周围布下埋伏,再有人敢要我的命,定叫他有去无回。”
“不可!”郑云生腾地站起身,走到榻前,“你深受重伤,还被苦痛折磨,怎可以身犯险?”
“当真?”连翘听了激动地一把抓住李春庭的手,“这位哥哥,您若是能帮我杀了那姓钱的,莫说一半,全给你都成,只要能给我留些治伤的钱就成。”
李春庭见女子的葱白细指紧抓自己手腕,随把另一手温柔覆上,握住那纤纤玉指,“好说,那我和他一人分两百两,剩下的你留着。”
连翘踱步走至矮榻,坐到一旁,“钱云亮,沈孝和的朋友。这厮人前人后两面做派,色欲熏心,其将两个不过十四五的丫鬟凌虐致死,还说那俩丫鬟是自杀。此等草菅人命的事,他做了不止一回。苦主百般筹钱,只为能要了那人狗命。”女子说着靠在小桌上,“这次钱云亮生辰,他平日里在十里八乡博了个大善人的名声,就喜欢演些散财的戏,在宅院里唱堂会摆宴席,还大开院门周济百姓送吃食。我原想此等好机会,定能趁乱杀了那狗贼,没想到我漏算了个沈孝和,险些死在他的剑下。”
“来日方长,等你好了再杀也不迟。”李春庭将短剑放到小桌上,“做什么也没有自己的命重要。”
连翘咬着牙看向李春庭,“我倒是想。可苦主有要求……必须要在二月初八前将人杀了,不然就要赔双倍酬金,一千多两纹银,就是把我卖了也换不来这么多!三天后就是二月初八,若是博一下,还能有希望。”
可看到钱云亮旁边的白衣公子,她又怯了,这沈孝和武功比她高,怕是还未得手,背上就要再挨一剑。
盘算着,听到满堂欢彩,见戏台上盈盈走出一俊俏娘子,盘靓条顺的,步履盈盈,眼神正直勾勾地看向那钱云亮。
“好一个美人儿!”钱云亮大呼一声,一个劲地拊掌拍手,“沈老弟昨天咱们被那刺客惊扰,正好错过了这齐凰儿开嗓。”
“把嘴张大,给你涂胭脂……今天这出是窦仙童擒薛丁山,你唱得是窦小姐,词儿也不多,话本搁在桌上,上面还画了走位,你记得调门唱得高一些,只要身法好,讨两声彩头足够。”柳如眉熟练地给李春庭上贴片,定妆之后又是画眉染唇,“诶?你的耳洞怎么合上了?”
“我长久不挂耳环就会这样。”李春庭刚说完,左耳垂就被女子拿金钩用力戳穿,右耳垂紧接着就皮肉顶开挂上金环。
柳如眉推着李春庭坐在镜子前,快速地给男人带上锦红拔云冠,挽上黑狐尾,固定好冠帽周围的雉鸡翎,两侧绒球流苏垂下,显得傅粉红杏艳丽非常,“郎君你的扮相,可比齐凰儿要俊太多,瞧这镜子里的美艳娇娘,以后定会是个名角。”
“就那么简单?”女子探着头看向正在喝粥的李春庭,见其人面不改色,察觉到了她的打量反而淡然相视一笑。
回想起她醒来,看到矮榻上相拥而眠的两个人,脑海中一些奇异又特殊的词就冒了出来:龙阳之好?断袖之癖?分桃之情?……算了,对于两个救自己的人,她还是不问为好。
喝空的碗放下,女子站起身,正色看向二人,“多谢相救,若是连翘能活下来,定会给二位报恩。”说着一抱拳,便转身去拿短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