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骜夏的声音里染上了暧昧的笑意,“那么相公是相中我了吗?”
“不、不是、不是的!”冉细莎立刻抬起仅有的那么一条能自己控制的胳膊来连连摆手高声否认,但很快他又觉得自己这般好似贬轻了骜夏,又补充道,“我不是没相中你、但、也不是、不是要同你、我不是那个意思!”
骜夏看着他面红耳赤自我辩驳的样子,只觉得十分有趣,身子又与他粘紧几分,吭吭地闷声笑了一会儿才接茬问下去:“相公是什么意思呢?”
只是不知为何,看向男人的面容——此人竟有一双浅浅蔚蓝色的眸子,嵌在高鼻深目之中显得极为神秘惑人——只是一眼,冉相公便已被迷惑了心神,但又甩了甩脑袋垂下眼睫细声道:“小生、双名细莎……”
男人歪了歪头,似乎不明白这名字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并没有追问,只是微笑着依旧赖在冉细莎的身上幽幽道:“噢……你可以叫我骜夏。”
酒桌外的不远处似乎有人急急叫了声什么,好像是在制止,骜夏又动了一下左手,可是一切大约发生得太快,便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男子先是一愣,而后又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压制在面前的是一个虎背狼腰的高壮男人,面容掩在阴影中看不真切,只能勉强看出轮廓硬朗,但他一头微鬈长发胡乱披散,胸前衣襟大敞袒胸露乳,外罩的玄色披风勉强挂在小臂上,又浑然透出一股糜烂缱绻的气质。
“良人高姓大名呀?”
高壮男人的声音不算十分低沉,但富有一种极为糜烂的磁性。
此人相貌倒是不算凡类,可赞得上一句清丽秀美,但看衣着却显然不是纨绔子弟,一身洗到褪色的灰蓝粗布,显然不通风月乐事。侍女只不过凑上前去问了几句闲话,他便已满脸通红不知所措,惹得大胆又有些调皮侍女更是忍不住,明里暗里扯开些衣襟露出半片酥胸,贴上前去柔声纠缠,问他可是没有合心意的姑娘。
这下更是把他吓了个够呛,满脸惊慌失措地四处闪躲,想要伸手阻拦又怕碰到侍女授受不亲,整个人扑腾个不停却又弱如扶柳,不像个恩客,反倒是像被人捉来逼良为娼的大家闺秀。
“呵……”
骜夏笑吟吟地曼步贴近,拉着冉细莎的手去摸自己的裤带,卧房中昏黄的烛光映进浅蓝色的眼眸中,摇曳而孟浪:“相公来得十分不巧,明霜已是自己赎身从良去了,不枉相公这一片诚心,便由我代为补偿吧……”
冉细莎听他哼曲儿,只觉得十分悦耳动人,自己的心神都好像要被勾了去,不由得抬起头来痴痴望着骜夏高大的背影,心道这般伟岸男子,不知又是遭逢了什么变故流落在此,肯替自己引见明霜姑娘,亦是个善良人,便在心底悄悄祈愿,盼他能早日跳出苦海。
这两人不知彼此心思,只是往幽深处走,又是半盏茶的功夫,林中小径豁然开朗,尽头是一处独立隔绝的幽静庭院。
骜夏领着冉细莎径直步入小院,也不见有侍女丫鬟,进得屋来一眼便知家具陈设华丽讲究,只是仍不见主人身影,冉细莎不及发问,骜夏便已熟门熟路上了二楼,只好提着衣摆跟上,到了二楼,便是卧室了。
冉细莎这一番话说得恳切真诚,周围偷懒凑上来看热闹的侍女都忍不住发出了一些怜惜的叹息,骜夏不着痕迹地斜了一眼,女孩儿们便又嬉笑着散去了,骜夏又看了看冉细莎湿润而明亮的眼眸,沉默了片刻,只是敛目去望手中的银锭。
沉默持续了良久,骜夏忽然松开冉细莎的胳膊缓缓站起身来,手指绕着鬓边长发悠悠笑道:“相公随我来吧。”
销红里临街主楼一楼是寻常酒客,只看些歌舞表演吃点薄酒,二楼便是小有身家可点侍女陪酒的,三楼是单间的包厢,再往上几楼便是夜宿的厢房。除此之外,主楼背后还有另外的袖珍园林,其中亭台水榭一应俱全,恩客可在此狎玩野合,若是富贾显贵想要小住,深处亦有独栋的小宅小院。
冉细莎虽然不解,但见有人好奇自家爱宠也是十分欢喜,便轻轻笑着说:“是只绿眼黄狸花,很是威猛不凡,陋舍没有鼠患正有它的功劳。”
骜夏抬起一只手来拨了拨头发:“倒是不曾听说明霜喜欢狸奴的。”
男人虽然温和有礼,不曾嘲讽冷待了冉细莎,可显然也并未把他的话挂怀,每句回话只是凭着自己性情随意应付,冉细莎虽然不谙风月,但也不是痴傻,知道对方在敷衍自己,只得从怀中摸出两枚崭新放光的的敲丝银锭,极为郑重地放在酒案之上。
但明霜姑娘却是销红里的特例,也不知是哪个好人家的女子流落至此,总之是吹弹歌舞,琴棋书画,样样皆精。此女从不笑颜待客,常年是一副娇丽容颜冷若寒霜,倒也不负了她的花名,销红里更是曾立赌注,说是哪位良人可搏美人一笑,销红里分文不取,愿促佳缘天成,只可惜时至今日,也不见谁有这个福分。
只是明霜姑娘并不出卖良宵,仅是独见佳人一面,便要纹银二十两,冉细莎这样一个打扮朴素的平头百姓,又如何跑上门来指名呢?
冉细莎这一句话出,周围已然起了不小的哄笑声,有说他不自量力的,也有说他癞蛤蟆趴在阴沟里想吃天鹅肉的,更有甚者不知从哪里摸出来几枚铜板,朝冉细莎这厢丢了过来,好似在打发要饭的。
窗边有一个男人正在闷头喝酒。
按理说,这种情形实在非常多见,这样喝酒的,大多也是逃不过伤情别离恨,但是这种情形这般心绪,在这个地方都显得极为罕见。
因为这里是整个江南道最负盛名的青楼,销红里。
“我、我是来见明霜姑娘的!”冉细莎终于咬牙说出口来。
明霜姑娘不是旁人,正是销红里的花魁娘子。
销红里的姑娘与别处的女闾并不相同,少有多艺的才女,而是仰仗察言观色的本事、细腻敏锐的心思、出神入化的演技还有一张巧嘴拿捏人心,但恩客们似乎也更加青睐这种女孩儿,他们喜欢女人笨拙,以便自己吹嘘装大,他们又喜欢女孩儿机灵,省得自己多费口舌。
冉细莎仍是埋着脑袋,但眼睛却悄悄地瞥了一眼,而后试探着问道:“可是周礼乐章九夏里的骜夏么?”
“正是,”骜夏仍是微微眯着双眼微笑,“相公真是好学识呀。”
冉细莎被他夸了一下,耳朵也微微地颤了一下,眼看着又红了几分,就快滴出血来,接下来的声音更是轻得像蚊子在叫唤:“是、是个很好的名字。”
约是也被这声音吸引,男子竟没有更加害怕,倒是镇静了些许,颇有些尴尬地怯声道:“小、小生姓冉……”
“哦,冉相公……”话还没说完,男人又拉长了嗓音唤了一声,不知怎的,这位冉相公被这一声叫得腰根有些发麻,只是还没来得及回神,男人就忽然柔弱无骨一般扑通一下坐在了冉相公的身侧,顺势揽住了他的一条胳膊在怀中,饱满裸露的胸膛紧跟着紧紧贴住,“嗯?相公没有名么?”
冉相公刚刚消去的那么一丝慌乱立刻膨胀了十倍卷土重来,他还想要躲,可是这个男人看似无骨的姿态却好似巨蟒一般,无论如何都是纹丝不动,一时之间,慌乱、躁动、羞赧、畏惧种种错杂的情绪交织涌上心头。
大厅主位的层层帘幔之中,忽的传出一声暧昧的轻笑。
清秀男子的眼睛还在四处寻找安放的位置,面前这一团热气就忽然退去了,就连周遭的喧哗声好像都削弱了许多。
取而代之的,是面前忽然蒙上的大片阴影。
冉细莎一看四周心下更加惶恐,心道女子闺房怎可擅入,急忙凑上前去想拉人离开。
谁知他刚刚抬起眼睛,便见骜夏一拨衣襟,衣袍顺着胳膊直直滑落在地,露出一副健美强悍的裸体。
冉细莎扎在原地目瞪口呆,连话都说不出了,只是眼看着他面皮腾地一下涨得通红。
此时冉细莎得了应许,又不通这青楼的门路,只知诚惶诚恐地跟在骜夏身后,却不晓得骜夏并未带他上楼,反而是走了暗道下楼,往后园去了。
冉细莎只觉越走越是林木深深,便悄悄侧过脑袋环顾四周,借着月色也可见园景幽雅娴静,池塘假山错落有致,亭阁掩在花木之中幽深曲折,如此走马观花便足见精巧秀美,心中不由大为震撼,又想明霜姑娘国色天香,也当住在这般妙处。
骜夏走在前头,也不知冉细莎心中已是一番感慨,只是慢悠悠地领路,口中哼着些不成调的曲子。
“小生虽非显贵,但银两也是足色足数,只望见明霜姑娘一面,以表爱慕感激,从此不再叨扰。”
骜夏瞥了一眼桌上的银锭,好似随意取了个什么物件儿把玩似的拈在指尖,又翻过来看了看银锭底部的铭文:“大章银号的印子,想必是刚兑出来的整银,不知相公为谋一面攒了多少光阴?”
“五年,”冉细莎老实道,“彼时小生乡试落榜前途灰暗,捡了只小猫相依为命,但遭恶霸抢去险遭杀害,是明霜姑娘出面救下小猫,交还于我便飘然离去,后来得知姑娘在此谋生便萌发此意,日日积攒只为再谋一面,别无他求!”
骜夏却还是雷打不动,一副谑然微笑的模样:“相公莫非也是慕名而来么?”
冉细莎遭得众人奚落,早已捂住面颊缩成了个乌龟,这番听到骜夏仍是婉声询问,心里不由得有些感动,便在骜夏耳边悄声道:“明霜姑娘曾经救过我家狸奴,我见她美艳善良,便十分欢喜,后来才知她是此处的姑娘……”
“哦——”骜夏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却又岔开了话题问道,“你家狸奴是个什么品貌?”
章台街有迎风柳、昭阳宫锁掌中燕。锦衣冠盖,绮堂筵会,是处千金争选。在销红里这样的所在,除却弱柳娇燕还有大把各色各样的鲜花任君采撷,娴静的、爽朗的、娇蛮的、泼辣的无一不有,故而在这二楼大厅幽幽乐声中,也是藏不住的人声鼎沸,有细语声、朗笑声、嗔骂声、呵斥声,交错嘈杂。
所以这一片喧闹中,在这角落里扒着窗台默默喝着冷酒的孤单背影,自然是显得过分突兀了。
约是有几个呈酒的侍女也看着不忍,时不时便凑过去嘘寒问暖一番,结果反倒把这位“恩客”吓得够呛,涨红了脸连连摆手,又往角落里缩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