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兄?”轻柔的呼唤里满是疑惑,薛燃突然回过神来,找补道:“……我把衣服洗了。”
安知立即往摆放脏衣裳的那处奔去,一张雪白的脸再度胀红,抢着说道:“不必了,不必了!我自己洗,我自己洗!”
他的衣衫一旦洗了,这个天气哪怕挂到火炉上晾着少说也要一天,再加上眼前的长歌门弟子,或有可能会穿着他的衣服跑路,但绝不会穿着他妹妹的衣服不告而别,方才烧水的时候就听得外头乱糟糟的,现在他可算能放放心心的开门探查。
他妹妹薛炼确实比一般北方女子还要高些,不然也不会一眼被人家看上,说她以后生下的孩子必然高挑好看。
昨夜吃年饭时听隔壁阿婆说,十六岁的薛炼穿着男装就已经相当俊俏了,恐怕他这个哥哥都比不过,小炼在外头玩乐的时候,还招惹过不知真相的小姑娘,追到家里来吵嚷着要嫁她,知道同为女儿身之后,小姑娘寻死觅活的,两家人费了好些劲才把道理说通。
其实薛炼和她夫君的姻缘,也是源于她穿男装时候的一次英雄救美,她那夫君身体稍弱,貌若女子,好似是做什么事的时候被恶霸为难了,然后爱好打抱不平的薛炼断然不会坐视不理,再然后人家就留心了……
安知埋在桶里,看着自己长发随着水波轻微摆动,感受着热水浸泡肌肤带来的舒适,以及褪去的层层的疲惫,喃喃道:“安知啊安知,亏你平常大吹大擂的,出了事可真够怂的……”
“安兄,我的衣衫你穿着恐怕不合身,但妹妹未出阁前常做男子装扮,我瞧过了,略短些但还凑合。”薛燃祖上有胡人血统,所以一家人即便在北方个子都很高,他的小妹作男装打扮时身量修长,十分的玉树临风。
出阁之后,小妹带走的自然是女子的钗环衣饰,那些淘气用的男子打扮,自然都被父母打包收起来收着了,会放在哪里薛燃能猜出大概,果不其然。
自家小师妹立刻叉腰笑得如同一个仗势欺人的反派。“哈哈哈哈,我就这样了,你打过来呗!风来吴山是厉害,你用啊,你来啊~”
面对一脸不明白状况的薛燃,安知将他拉到一边,覆在他耳边说道:“没事,就两个喜欢彼此却都不知道的小孩,很别扭的在打情骂俏而已。”
吵够了孙晴华拉着两人往酒楼去,也不再搭理王恒之,但他也是出来同朋友喝酒的,自然无所谓,结果扬州城那么大,王恒之偏偏就要在孙师妹包下的雅间对面吃酒,可不就是故意的么?
安知不禁想,若是这两个人能在一块儿,扬州城也就消停了,孙家和王家也不必分出高下了。
吵着吵着藏剑少年的视线瞥了过来,仿佛找到了进攻信号一般,说道:“这就是你折腾了一晚上,把扬州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找的人?这么多年了,你的眼光还是差得很。”
“王恒之,你说我可以,不许说我师兄!”除了武艺之外,孙晴华还把护短学了个精髓,显然王恒之也知道怎么惹怒她,他是故意这样的。
“孙晴华,我今天便是来找你算账的!我本以为你我都是一样的想法,该子承父业,王家和孙家该在我们手上发扬光大,然后分出高下来,可你居然跑去读书,你这个叛徒!”
“啊?你不也去藏剑山庄学剑了吗?”
“对啊,本来孙家的人就够讨厌了,长歌门里学习莫问心法的孙家人就更可恶了!”
孙晴华喊了扬州城的发小与朋友,订了雅座,大年初一能够让人晚上也能玩的地方,除了青楼也只有酒楼了。
行进在路上时,听得自家师妹还派人请了薛燃,安知当即大吃一惊,她却理所当然的说道:“自然是人越多越好玩,况且师兄不是说他收留并照顾了你,这般侠义心肠的人,请人家吃饭喝酒不是应当的么?”
确实如此呢。
“师兄,对不起,对不起!你吃东西了吗,昨夜在哪里休息的,有没有冻着?”孙晴华一夜没睡,小师妹眼睛本来就不小,两个黑眼圈挂在上头尤其明显。她从小受父亲影响,即便在长歌门学习多年,依旧有股子去不掉的江湖义气,就像刻在血液里的烙印一般。
所以她对于自己邀请来的安知,却没有能款待好这件事,比自己受罪要难过百倍,安知一天寻不到,她一天不会心安。
孙晴华担心得都快要疯了,见到人恨不得死死盘住,但又怕太过亲昵导致父亲误会,只能作罢。
薛燃随便将里衣一套便从卧室出去了,等了好一会儿那苍云军人并未折返,安知这才把手放下,脸上雪白的肌肤早已通红。
喝酒贪杯,眠花宿柳,想要一走了之,然后还被当场捉住……若是此刻师伯在场,只怕能用几十年练琴的指力,一边骂着不成体统,一边在他头上戳出四个大洞来!
到底是北方人的居所,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光着腿坐在地上也不觉得很凉,就在安知想怎么开口,怎么离去,以及真的要徒步回长歌门的时候,已不知不觉过了半个时辰,薛燃也再次出现,他伏低身子,半跪在安知身前,说道:“我烧好了热水,你……”
不知是不是错觉,眼前身着玄衣的小兄弟,听到一对儿这个词的时候,眼中闪过了一丝不耐烦,偏过脸连画都不想瞧,反倒是他身边的青年凑了过来,把画接过去。
“这画技真是……能把擅长丹青的万花弟子活活气死,谁的琴会歪歪斜斜的,照着自己的琴都画不对。明明拿剑的时候手上就能不动如山,一拿画笔就抖成这样。”
来打听的孙家手下也是人精,一听便知安知了解相关情况,忙道:“您见过这把琴,可知它的主人在何处?”
见安知被他几句话戳得愣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薛燃在心里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不少,说道:“安兄,你继续说吧。”
“我师父也不练剑,只修习琴音,多年来一直都只有我这一个徒弟,当年若非师伯强行将年幼的我扔给他,只怕连我这个徒弟都收不到,他琴弹得极好,之所以没人愿意同他修习,是因为……”
蛮横又无礼的巨大敲门声,砰砰砰的打断了两人。
面对安知试探性的询问,薛燃抬眼直视他的眼睛,方才的话甚至都没让他眼中掀起波澜,目光平静而坚定。一阵沉默过后,薛燃开口道:“……若这是安兄的决定,那便这样吧。”
对于安知提出的解决方案,虽然对方同意了吧,但和想象中太不同了,薛燃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也没有骂他草率,但那种失落到极致的平静,却比任何恶言都要狠狠的击打着安知的心。
本来还告诉他,替他在长歌门找老婆的事一定作数,却也讲不出口了,于是话锋一转,说起了自己的事。
王地虎本名王杰,生有一个儿子,好似继承父辈的冤孽一般,那小子和孙家闺女从小不对付,不碰面就各自安生,一旦遇到那简直是两个天魔星当场爆炸,一次又一次的惹麻烦,最后弄得连他们老子都受不了。一个送到长歌门读书,另一个则送去藏剑山庄打铁了。过于调皮捣蛋和精力旺盛的小孩子,特别适合消耗脑力和体力的门派。
望着门口来来去去,时不时停下来询问的孙家手下,薛燃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说道:“这个故事好像在哪里听过。”
“孙天霸的女儿也是从长歌门来的,但只要和孙家牵扯上都是麻烦事,你记得千万少说话。”
“昨天那位长歌门的公子,可还住着?你家里不是没人么,食粮油盐也不知道全不全,所以你阿婆大早就把馒头粥饭做好了,生怕你慢待了人家,一会儿上我家去端来同人家吃,知道了没有?”
徐家二老就是想极力促成这事,这种天缘奇遇哪有眼看着溜走的,所以趁着他没有回雁门关,还在扬州的时候,把大事坐定,以免薛家夫妇回来之后,谈起经过的时候,他们会为这事感到遗憾。
薛燃心中了然,笑道:“知道了。阿公,怎么大年初一就这么多的人在街巷窜来窜去?”
安知试着挣了一下,发现走脱不了,抱着衣裳同他拉扯的样子,简直和春宵一度后却不愿负责任的轻浮男人一模一样。
显然刚睡醒的薛燃慢慢的明白了过来,牵掣住他手腕的力气也渐渐放松,他脸上没有浮现出诸如失望或责怪的神情,可以说任何能引起尴尬或不适的情绪,在他脸上通通没有。
“你就想……这样走吗?”虽然这样的话好似挽留,但其实和哀怨没有半分关系,薛燃是在看到眼前景象后,非常中肯的给出了建议。
“早啊,阿燃。”
“徐阿公。”
一出门就看见在门口扫雪的徐阿公,老年人睡眠不太好,一般都起得比较早,或者说他就是刻意在等薛燃。
会些拳脚的薛炼所穿的衣裳,自然不是文人的宽袍大袖,是家常的圆领窄袖,少了几分飘逸,却十分勾勒身形,腰带束起来的时候,薛燃不免又想到昨晚双手掐住时的触感。
“薛兄,怎么样,还行么?”望过来的一双点漆黑眸,让薛燃的心没来由漏了一拍,细看时发现他的眼尾泛红,大概是昨晚没怎么让他睡的缘故。
每次他往里狠狠的顶,安知受不住腰便会后挪,饥饿的狮子怎会放过,一个想退另一个就进得更深,拉锯之间将空隙全部填满,身下的人随着他的动作扭动着身躯,不断从眼尾沁出泪来。
“哦、哦哦,好的,有劳薛兄了!”
隔着门两个人各自作答,安知当然不能和薛燃那样破格的身高相比,但也算是南方人里中等的吧,怎么说都不会是纤细到能做女子打扮的少年身形,不过方才冲动之下把衣服弄脏了,既然薛燃那么有信心,只能先这样,不合适再说。
结果还真就是和薛燃估计的一样,略短一些,但总体合身,于是安知讪笑道:“你妹妹挺高的啊……”
“我要洗!对不起,薛兄,真的给你添麻烦了,但我很需要沐浴。”
薛燃二话不说将人拦腰抱起,十分利落的放进水温合适的浴桶,离开的也相当干脆,甚至让安知尴尬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走之前他轻声问了一句话,安知还有些浑浑噩噩,所以没听清,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也没有想要出言询问的意思。
结果人陆陆续续来了,酒还没喝上几口,扬州城的府衙的差役,指名道姓要找安知,虽然道上的人对此格外敏感,但来人的态度是十分客气,该是有事相谈请教的样子,孙晴华不必如此敏感,但她注意力就没有离开过他们一刻,看那个神情甚至是猜到知道他们在聊什么的。
“孙姑娘,他们瞧着不像是有官司或误会的样子,你为何如此担心?”面对薛燃的提问,孙晴华的神色顿时变得不自然起来,一双大眼睛滴溜溜转了半圈,还是回答了薛燃。
“要打是吧,一招风来吴山轻松解决你们。”王恒之得意洋洋的样子,真的和他的身手很不符,这两个人都是不开口说话的时候,更像门派里年少有为的精英高手。
“做什么?”低沉的声音从一侧传来,熟悉到令安知汗毛直竖。
因为是夜间出行,薛燃自然会带着武器,王恒之一眼便瞧见他背在身后的刀盾,怒道:“苍云堡的?!孙晴华你够狠,把我最讨厌的都集齐了!”
眼前这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少女,真的是很认真的在吵架,但安知听来,怎么都是小朋友那个层级的幼稚,甚至他们吵得越凶,反而越可爱。
这种一个拿定对方不会伤害自己,就是要逞口舌之利,恰到好处的损人还带着几分俏皮,而另一个明知吵不过,偏偏没事找事,非要翻出童年时期的旧账来理论的行为,真的就很无语。
对峙的两个人,扬州城恶霸世家的少爷和小姐,一个容貌娇俏,手持长剑,青裙飘然,另一个少年意气,黄衣劲装,英气勃勃,却种难以形容的合拍感……般配,当真般配,十分的般配。
一道明黄色的身影突然出现拦住了二人,安知抱琴在怀,后退半步,孙晴华当即拔出琴中剑,熟稔地将安知护在身后,冲对面的少年道:“好叽不挡道!”
“你才是黄叽,你全家……不对,你是鸽子,你全家都是鸽子!”藏剑打扮的少年气势汹汹的吼完之后,手中重剑的随着他的身体祈福,这样的重兵他拿着并不吃力,光从手部的肌肉来看便知道不是软柿子,长歌门剑法本就靠巧劲,若师妹真的与之正面硬碰,其实胜面不大。
孙晴华哪里惧怕,回怼得毫不示弱。“哦呼,这叫骂人呐?我可真是谢谢你了。你是不是藏剑山庄打铁的时候把脑子敲坏了,大过年的来找麻烦。”
虽然平时气势汹汹,逮到机会总会捉弄他玩,师妹却是真心待他好的,在长歌门里除了师父师伯之外,在他心里最亲近的人了。“我还挺好的,倒是你,一夜没睡吧?你快去休息,我等你睡醒。”
“嗯,别乱跑哦,说带你喝酒的,孙家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绝不爽约。”
提到喝酒安知神色微微一变,苦笑道:“好好好。”
青年抬起手,指了指自己。
孙晴华自然知道安知无处可去,虽然是她瞒骗在先,但父亲动手撵人的做法也着实过分,酒劲过了的孙复见女儿如此生气,也十分懊悔,当即指派人手,把扬州能安歇的破庙石桥,全都翻个底朝天,后来又挨家挨户的打听,找了安知一晚上。
安知向他告辞离去之时是背着琴走的,毕竟只有孙晴华才知道是不是正主,未免孙家手下觉得他信口雌黄,必然要带上的,但薛燃没有提醒他,还忘了炉上尚未完全烘干的衣服。
“是找你的。”留下这句话薛燃起身去开门,跟在后头的安知则是完全在状况外。
孙天霸的手下从晚上找到白天,态度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但看到来应门的薛燃那么高的个子,步伐沉稳,眉宇中透出的气度,一看是个练家子,本要嚷嚷的大嗓门,立刻小了不少。
“这位小兄弟,我就想问问,昨天可有见到一个长歌门的男弟子,二十四五岁,长得斯文俊秀。对了,还背着把杉木古琴,与咱家小姐的是一对儿!我这里还有那把琴的画儿呢,你看看!”
“我这人不太成才,医术只学了个皮毛便学不下去了,连入门都谈不上,相知的基础便是要将成山成海的医书典籍全用脑子牢牢记住,我真的不行……然后练剑这事儿啊,我也没什么天赋,比起孙师妹简直差远了。长歌门是大唐三大风雅之地,甚至是第一学府,里头的天才和怪才实在太多了,我真的很普通。有时候我都不想说自己是长歌门的,感觉给门派丢脸了。”
“你是想同我说,你不优秀,你很不好,对么?”
薛燃真的很直击要害,连伪装都懒得,用着和年龄不符的成熟感,反倒逼迫着较为年长的安知,他说话做事的风格,很大一部分源于雁门关残酷又直接的生长环境。
“阿公,我真的知道啦。”薛燃耳朵要快被徐老念得起茧了,他是多担心屋里那只煮熟的鸽子会飞走啊,薛燃一边轻轻推着徐阿公,一边往他家屋里走。“不看热闹不看热闹,我去你家端早点。”
两人相对而坐,各自沉默着吃早餐的时候,安知率先打破沉默,毕竟昨晚是他主动的,自然也该由他牵头来说此事。
“薛兄,昨夜我喝多了,你的酒也多了……同是江湖儿女,又一南一北的,以后大概再难相见,我们便当做荒唐一梦,如何?”
“是孙天霸在找人,说是宝贝女儿带了心上人回来过年,你也晓得孙复的暴脾气,不知是不是几杯酒下肚,打打杀杀的,把人吓跑了,只能派手下人到处找。”
孙复乃是扬州首屈一指的恶霸头子,乱的那些年没少干些打砸抢烧的事,但都是在外头做,也不霍霍当地百姓,甚至还从外头劫富济贫来救人的,所以外头的人恨他牙痒痒,但扬州百姓其实还好。眼看着国家局势越来越好,他也撤了那些勾当,游走在黑白两道,官府用得上他的地方,他也都积极配合。
说到孙天霸便不得不说王地虎,两人原本是结义兄弟,干得勾当也差不多,后来闹翻了,便处处较劲,一个人占着城东,另一个人占着城西,都是有名的地头蛇。
毕竟安知只有一条腿落地,另一条腿还蹬在床上,股间溢出的浊液还在顺着腿根往下滴呢。
安知狠狠咬着牙,尽量控制着身体幅度,两个人注意力都极其集中,如同静止画面的时候,任何风吹草动真的都非常明显!实在是太要命,能不往下滑了吗?!都滴在地上了,根本管控不住啊!
一看薛燃爬起来找抹布想收拾的样子,安知仅存的脸面彻底被击溃,当即跌坐在地上,顾不得衣服是否会被弄脏,直接铺开了来,将自己下身连带弄脏了地板全部遮住,举起一只胳膊挡着眼睛,叫人瞧不清神情,近乎恳求的说道:“别收拾,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