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小时零二十八分钟。”aaron抬起手腕,准确地读出时间,然后立刻把那个时间抛开了,他的语调给人以礼貌和高贵的印象,仍然用一种无所谓的态度,说,“但您永远只会在恰好的时间到达,请不要将其他人放在心上。”
“那么你呢?”
“我?”aaron看起来有些吃惊,棕色的小卷毛晃了晃,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睫毛垂下去,他的声音总是像羽毛一样轻柔,这一声还要轻,像雏鸟在第一个冬天生出的细绒,因为太短而在风中像是发痒一样颤动着,非常认真地说,“您当然也不必将我放在心上。”
“当然。”他听话地站了起来,把左脚穿了一半皮鞋重新脱下,踩着丝袜去替她打开衣柜。那是一扇魔法衣柜,小小的体积里空间广阔得看不见尽头。aaron打开两扇门以后站到旁边,一手放在小腹,另一只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目光微垂——他从头到尾都只是看着地毯,至多抬高到她的脚尖,或者小腿,当然不是因为她赤裸着,没有血族会因为同类的裸体害羞,而是因为敬畏。无论她盛装打扮还是不着寸缕,无论她身处在辉光之庭的议会厅还是在柔软昂贵、暗香浮动的卧房,无论她说着什么,做着什么,他们之间的地位都不会改变。她在上,他在下,这就是规则,尽管他们彼此以“朋友”相称。
“朋友”也是有很多种的。
一件白色的礼裙飘了出来,aaron伸手接过,她朝着落地的全身镜走去,他亦步亦趋。她张开手,他替她穿上,穿得又快又好,十分轻柔,手指没有碰到她一点皮肤,他冰冷的指头和她同样冰冷的皮肤挨近了,像溪水撞在石头上碎出的水雾,寒凉而细密的潮气分明弥散开,却像是什么也没有,若有若无的,又像是夏天午后常有的微风,静心坐着能感到凉爽拂面,用力感受反而感受不到,只有燥热。
jamie拿起一小盒腮红,在脸颊染上像人类一样的血色,但她的皮肤并没有人类特有的、健康而气血丰盈的光泽,反而衬得这血色有些病态。她眨了眨眼,看着镜中的自己,露出微笑。
aaron已经将她的头发编成发髻,站在她身边微微倾身,他迅速选中了一顶以银为底座的王冠,不同大小的珍珠组成了花草的形状,最中间环绕着一枚黑底白雕的古币,雕的是一个赤裸女人抱起长着翅膀的婴孩的图像。底端一圈珍珠大小均匀,光泽柔和,王冠轻轻压在她的头发上,和发髻十分相宜。
jamie被他逗乐了,抬眼看着镜子里的王冠,那枚古币雕刻细腻,品质绝佳,没有半点粗陋之处,唯一的问题是,它描绘的内容极富宗教意味:“圣母和天使,您是认真的吗,我的朋友?”
他一开始只是拨弦,后来轻轻跟着哼唱,石语者坐到了他身边,天秤开始叫仆人将文件拿过来处理,其他几位也在会客厅里找到了事情做,而他完全忽视了他们,一直沉浸在琴弦的颤动中,想要将下一次拨弦做得更加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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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mie坐在梳妆台前,无名指沾了碎金箔,轻轻按在眼皮上。
石语者看看天秤,又看看尤利西斯,撇了撇嘴。他不喜欢天秤这种冠冕堂皇的问话的方式,好像是在表达信任,实际上在要求尤利西斯承担责任,以便出问题时让他承担随之而来的处罚,当然石语者并不是不敢承担责任的人,他可以接受誓言的约束,可以立下交易的合同,可以被命令,却不喜欢这种伪装成关心的逼迫。
偏偏除了他,大家都很受用。
石语者冷眼看着尤利西斯露出感动的微笑,点了点头。圣子的心灵就像他的身体一样纯洁,丝毫感觉不到自己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石语者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他的动作显得太过刺头,连魔法座都频频朝他看去。他理都没理。
他的外表年龄不大,身形也停留在少年抽条中、介于瘦弱和健壮之间的清瘦,此刻看起来像个青涩的人类,非常符合他的外表。
jamie看起来也有些吃惊,眉毛高高挑起,盯着镜子里同族的眼睛,“我是说,你对自己会迟到怎么看。”
领口是v形的,只露出一点点锁骨,领口下方、胸口之中一枚金色的圆饰压着叠成放射状褶皱的洁白丝绸,褶皱的起伏恰到好处地包裹住为少女的胸脯,褶皱的末尾与第二道v形领口相连接,领口的边缘压着宽宽的金边,蓬松的肩袖在大臂中间用金箍束住,轻而薄的布料继续垂下,像小小的裙摆,露出洁白的手臂,显得典雅而浪漫,胸脯之下纵向的条纹处理出少女纤细的腰肢,一直延伸到下腹胯部正逐渐丰满的地方才与宽大的裙摆相连,拼接的形状仍是漂亮的v形,边缘压着一圈方形的、用绿宝石装饰出图案的金片。最下面裙摆的形状像一朵马蹄莲,纯洁而神圣,与她头上的王冠十分相配。
jamie将碎发挽到耳后,aaron站在她身前,微微弯腰,专注地盯着她的耳垂,替她戴上耳夹。她只有耳夹,一来少有材料能刺穿她的皮肤,二来血族的身体受伤后,能量会从伤口外溢,尽管可以用魔法阵封印,可是她实在觉得没有必要。她不喜欢穿刺。aaron小心地把一边的螺旋拧紧,轻轻碰了一下耳坠,确认它戴牢了,水滴形的绿宝石中好像装着一袋子水,折射出的光晕像涟漪般一圈圈闪动着。他这才换到另一边。
jamie满意地抚了抚裙摆,问:“我们迟到多久了?”
aaron以一种非常有礼貌的语调,无所谓地说:“为什么不呢?这顶王冠上洁白的珍珠与您的乌发相得益彰,离开了您漂亮的脑袋,它的光芒都会因此折损。要我将它拿下来,唯一的理由只能是您不喜欢。”
他表情真挚,看得jamie更觉好笑,她站了起来,王冠在她的头顶没有一丝晃动。她光着上身,任何人都能看出来她起身的过程中从胸椎到肩颈都仿佛一动不动,肩膀和手臂却放松地下垂着,她对于戴着王冠的礼仪十分熟悉,过去再久也不会忘记。她说:“好,就让我们去把那些教廷的小东西气歪鼻子吧。”
aaron把椅子向后拉开,让她有更宽敞的地方,然后走到地毯边缘,蹲下身,穿上那双棕色的小皮鞋,jamie注视着他的背影,他的腰被西装勾勒得很诱人,蹲下去的时候臀部十分突出,布料尤其光滑,她说:“不要穿鞋了,在我的房间您无需如此谨慎,请放松些,直接过去吧。”
她只穿了一条内裤,梳妆台的全部抽屉都拉出来了,这是一个很大的梳妆台,但现在摆满了东西也显得拥挤了,唯有台面上靠近人的方向有一个干干净净弧面,没有瓶瓶罐罐、珠宝首饰,蓝丝绒的桌布上只搁着一节苍冷的小臂,看起来像是主人之前用手随意拂除了一小块干净的地方,拿来放胳膊肘。
她光脚踩在编织的地毯上,aaron也光着脚。但他衣服穿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精致到了每一个细节里,深棕色的西装和菱格纹的领带都是适合年轻人的活泼款式,和他清瘦的身形格外相称,同色的条纹丝袜绷在脚背上,跖骨的凸起处丝袜被撑得极薄,接近肤色,跖骨间细长的凹陷则是半透明的棕。他站在她身后,拿着一把贝壳做得小梳子,梳着她乌黑而蜷曲的头发。而他自己棕色的小卷毛看得出尽力打理过,但还是到处乱翘,蓬松松的像一头小熊,而且是冬眠中毛特别厚实、特别水滑的熊。
小绅士上次被她吸血之后落荒而逃,帽子遗落在门栓上。现在这顶帽子正挂在梳妆镜的一个角上,等着jamie梳妆完毕,戴在他的原主人头上,扣住那一头的小卷毛,随他们一起出席人类辉光之庭的宴会。
此刻,餐点上完了,残羹也收拾干净,感情也联络完毕,迟来的尴尬终于笼罩了这个干净明亮的会客厅,厅中一切慎重的布置都像是魔种的嘲讽,尤其是那个空荡荡的座位。
天秤放在桌下的手握成了拳头。他尽力拖延这一刻,但那个女魔头嚣张的程度还是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这漫长的进餐过程中,无论什么阶段传来她抵达的消息,人类都算是赢下了这一局,但现在她似乎选择了爽约,将他们彻底置于尴尬的境地中。
缄默人率先起身离席,会客厅有专门为他设置的角落,空白的地毯用来放置竖琴,一个石凳放在竖琴前,是他的专座,其他六个石凳摆在角落,方便其他六位贤者想听的时候坐在一边。他开始拨动琴弦,深蓝色的头发像海的波浪。没有人阻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