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彼岸有他的万里江山,有他的后宫三千,他只是他的脔宠,有他是锦上添花,没有也无伤大雅。而他的这一小片天地,也实在容不下他。
慕容清拒绝了元宝的帮助,强撑着坐起身,理了理头发,“元宝,我想沐浴,帮我准备水吧。”
“好。”元宝起身离开,最后扭头看了眼床上的男子,那一瞬间,不知为何,元宝觉得这世间怕是再无第二个人能拥有娘娘这般动人的气韵,虽已面色枯槁,却如千仞高峰上净洁的白雪,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相见也是无话,不如不见。
病的这些日子,他的心明朗了不少。
曾经纠结了许久的问题,现在想来却也简单。
慕容清淡然地擦干净唇边残留的血,拉住元宝的手,“我没事,别声张,可能咳得狠,伤了喉咙了,去帮我倒杯水吧。”
“好……奴才去倒……”元宝强忍着眼泪,把他扶到床上,倒了杯温水递给床上的人。
外面的阳光甚好,透过琉璃窗洒进来,在白玉地面投射出五彩斑斓的光晕,慕容清倚在床上,羡慕地看着窗外海棠树枝上停歇的麻雀。
韩祁突然想到什么,扑到江霖身上,“玄元丹……快去拿,玄元丹!”
“皇上,玄元丹只能救人一次,娘娘之前已经服用过一颗救过一命了。”
“朕让你去拿!!”
是他害了他们,都是因为他……
自己好像一直都在给周围的人带来麻烦,带来不幸,韩祁、韩旸、临风、影七……还有许多许多因自己而丧命的人,他甚至都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
而他更想不通的是,那人为何如今会变的如此残忍,曾经耳鬓厮磨的人现在是越来越陌生了,是啊,他再也不是他从前认识的那人了,他是皇帝,他的祁哥哥永远的死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等我?我花了几个月满世界找苏神医,我知道他能救你,他一定能救你……我昨日才收到扶荆寄回的信,说人找到了,正火速往京城赶……他们马上就回来了,马上就能救你了……为什么不再等等……为什么……
元宝奉上他写的血书,他颤抖的攥着,眼前模糊的几乎看不清上面的字,他还是反复地看着,仔仔细细辨认着上面的字,大滴大滴的泪滴在攥得有些发皱的纸上,晕开了上面血字。
他求他不要牵连旁人,保凤寰宫全宫的性命……他求他废了他的贵妃之位,在玉碟上抹去他的名字……他求他在他死后,把他送回云南,他不想留在京城……他求他把他的书籍字画送予晋王……无一字留给他……没有一字!
他颤巍巍伸出手小心抚上他的脸,手下一片冰凉,气息微弱到若有若无。
为何会这样?他昨天夜里还偷偷跑来看过他,瞧他睡得安稳才放心离开,为何今日就变成了这样?为什么?
“娘娘说要沐浴……结果却做了傻事……”
韩祁赶到凤寰宫时,看着寝殿里太医宫人跪了一地,床上静静躺着一个人,面色死灰,不是别人,他的清儿……
仿若瞬间失了力,韩祁差点当着一宫的太医宫人直接倒在地上。
他踉跄地跑到床前,看着床上的人,瘦到皮包骨的人被被子一盖,好像什么也没了。他久久没敢伸出手,怕一触碰,眼前的人就会碎掉。
“皇上!”门外传来一声尖锐急促的嘶喊,他心猛颤了一下,看着江霖跌跌撞撞跑进来,噗通跪在地上。
他从未见江霖如此失态,“怎么了?”
“皇上,凤寰宫……凤寰宫出事了。”
“飞吧,别再让人困住了。”
鹦鹉跳到窗柩上,歪头看着他,似在告别。
慕容清轻轻一笑,“去吧。”
冬去春来,慕容清病的越来越重,韩祁为他寻遍了灵芝仙草、奇珍妙药,却也只是看他日渐虚弱。
失宠了一段时日的凤寰宫似乎又得宠了,但又好像不是,皇上很少去凤寰宫,也从未在凤寰宫过夜。
凤寰宫的贵妃一直缠绵病榻,宫里有传言贵妃怕是不行了。
娘娘沐浴从不让人近身侍候,元宝备好水,便掩门退出去。
妆台旁红木架上,韩旸送他的鹦鹉还在“公子,公子”叫个不停,见他走过来张着翅膀欢快得很,慕容清轻轻一笑,真是宠物随了主人了,他与韩旸也许久未见了,不知他现在怎样了,也罢,他现在这幅要死不活样子还是不见得好。
伸手解开困着鹦鹉的金属脚环,它似是知道慕容清要做什么,很是乖顺没有挣扎。慕容清小心地捧着它来到窗前。
爱吗?爱吧。
只是他与他之间隔着太多太多,隔着那一年多的羞辱折磨,隔着无数人的性命,隔着一片江山,一座皇城……
这条鸿沟他跨不过去,也不想过去。
“元宝,你说皇上现在在做什么?”
“皇上?皇上在正阳宫处理朝政吧……娘娘,奴才去请皇上过来?”
慕容清摇摇头,“我不想见他。”
胸口仿佛撒了一把碎石,随着他每一口呼吸,磨着他的心肺,火烧火燎的痛,本就胸闷呼吸困难,如今更是临近窒息,慕容清伏在梳妆台是,剧烈地咳着,嘶哑的声音好像心肺都要咳出来。
元宝在他身后扶住他,“娘娘,您吐血了……”
焦急的声线刺激着他的耳膜,慕容清这才发现妆台上点点血迹,难怪嘴里竟有丝腥甜。
总要试试,试试……他的清儿不能死,不能死……
玄元丹是当初苏神医所赠,号称只要人还有一口气,便能救人性命,韩祁只得了两颗,当初清儿从刑房出来时,太医一致认为人不行了,韩祁喂了他一颗才把人救回来。可玄元丹再灵,也只能救人一次……
玄元丹喂下去许久,那人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第二次了……什么也没给自己留下,连句话也没有,连最后一面也不肯见他,就狠心离开……清儿……慕容清!你怎么能这么狠!
“皇上,臣灌了两碗参汤,但发现的太晚,娘娘实在失血太多,怕是撑不了几个时辰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韩祁疯了似的踹倒旁边跪着的梁太医,“给朕救活他,不惜一切代价给朕救活他!”
“娘娘最近一直咳血……他说他坚持不下去了……”
“奴才发现时……浴桶的水已经被染红了……”
他耳边不断传来元宝的哭泣声,他却什么也听干不下去。
“皇上,娘娘失血过多,怕是……”
细到一折就断的手腕,缠着厚厚的白布,渗着残忍的红,五脏六腑都似被一把钝刀反复地挫磨,一呼一吸间神经一点点绷断,痛得沉闷,深入骨髓。
“清……清儿……”
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他蹭的站起来,踩空了好几级台阶跑下来,他甚至不知最后是怎么到了江霖跟前。
“你说什么?”
江霖看着面前的帝王居高临下的盯着自己,身上的杀意让人毛骨悚然,胆颤地重复了一遍,“凤寰宫出事了……”
鹦鹉扑扇几下翅膀,飞离……
北宸殿里,韩祁在案上惊醒,他揉揉头,低头看了眼案上静静搁着的信,怎么睡着了?
不知为何,心慌的厉害,似乎有什么很不好的预感,连眼前都出现了重影。
皇上听到风声后,在西角门杖毙了几名嘴碎的宫女太监,宫里所有宫人都被要求去围观,哀嚎遍天,血流成河,不知吓晕了多少人。
韩祁有意瞒下来,不想让病中的人知道,但消息还是传到了凤寰宫。
正在蓖发的人,听闻消息手猛地一抖,象牙玉梳失手掉在地上,碎成两半,慕容清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子里瘦削的人影,皮肤蜡黄,面容憔悴,不丑但也绝对不好看,让人看了生不出半点欢喜,可就是这张脸,为何就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生出轩然大波。被杖毙的那些宫人何其无辜,他们也没说错,自己确实不行了,他们只是说了几句实话,就枉送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