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对他很殷勤,好像笃定这场交易马上就要成功了,我可以替他抵债。”洛小天苦笑一声,“不过很可惜,我那天正好在发烧,上了一天学本来体力就耗尽了,当场就站不稳摔倒在地,那个男的一看我病了,立马就骂骂咧咧地走了。”
男人摔门走后,他气到失去理智的父亲指着他鼻子数落,说生下来就该扔了,现在只会吸血,还说他娶了个没用的女人,自己身体弱才会生出不中用的东西。
洛小天把瘦弱且病态的身躯缩在墙角,他身上挨了好几下,有几下还是冲着脑袋去的,他被打得头晕眼花,不停哭闹。
他妈妈是个身材非常瘦小的女人,根本无力反抗,被打得身上没一块好的地方,头发都被拽掉了一大把,洛小天说:“半夜的时候我爸应该是睡着了,我妈就带着我出门去诊所,一边处理伤口一边抱着我哭,说都是她的没用。”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这个男人终于暴露了恶劣的一面,洛小天的妈妈想过要离婚,但又苦与自己没办法一边赚钱一边照顾孩子,只得暂时忍下来,而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丈夫在外面已经欠了笔数额很大的钱。
洛小天耷拉着眼皮,胸口的沉闷感让他喘不过气,“如果不是我爸触到她的底线,可能这辈子就这么过了。”
孩子的出生没能给这个家庭带来欢乐,反而数不尽的灾难,洛小天的父亲一开始表现得还算有责任感,虽然说不上有多体贴人,但至少还能往家里拿钱,但时间一长,他心里就生出了诸多不满,比如孩子为什么总是生病,再比如老婆为什么不能出去工作。
生活终于压垮了不那么结实的肩膀。
父亲开始赌博,总是输得多,赢得少,洛小天的妈妈知道后就说了他两句,结果那天他正好喝过酒,酒精使心中憋闷了许久的情绪有了宣泄口,也就是那天晚上,他第一次打了老婆,差点把人打进医院。
他顿了顿,垂眼看着两只交握的手,长而密的睫毛微微扇动着,“黎佑哥哥,你真的愿意听吗?不是什么太好的事情。”
黎佑的视线从睫毛落到他小巧的鼻尖上,克制道:“我说过,你可以把我当成树洞。”
洛小天迟缓地点了下头,他把右手放在暖风口,手指拨动了下暖风口,想借此烘干手心的潮湿。
“那个人”指的是谁,不言而喻,黎佑瞥了他一眼,有些无奈:“你很好奇?”
洛小天坦率地点点头,气呼呼地嘟囔道:“而且我们都讨厌他。”
黄灯闪了三下,转成绿灯,黎佑松开刹车,把着方向盘踩下油门,过了半分钟才开口。
洛小天倏然脸一红,他急忙把目光转向车窗,小声道:“抱歉……”
黎佑眯了眯眼睛,唇角带着似有若无的弧度。
绿灯亮起,他松开刹车,平稳加速,随意道:“道歉做什么,想看就看吧,又不收你钱,是我有些分心了。”
洛小天突然也好奇起黎佑的故事来,看得出黎佑对那个所谓的弟弟十分厌恶,从之前在医院的表现就能看出来,说是厌恶,其实更多的还是轻蔑。
他心里想着事,视线不自觉瞥向旁边面无表情开车的人,霓虹灯在那人脸上变换着不同的色彩,却又转瞬即逝。
马路宽阔,车辆也不多,黎佑把车开的十分放松,只右手扶着方向盘,左臂随意搭在车门上,虚握的拳头撑着微微歪向一边的脑袋,不笑的样子倒让洛小天觉得有些陌生。
在幽暗的光线下,黎佑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掌心,故作不经意地问了句:“欠了多少?”
洛小天已经用纸巾擦干了掌心湿冷的汗,他愣了一下,却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黎佑当然是存着想要帮忙的心态,但既然小朋友不愿意说,那只能先算了,主要还想维护小朋友的自尊心。
黎佑道:“随口问一句罢了,可以不用回答。”
“后来……”洛小天神情有些恍惚,“我妈突然回来了,那天是我第一次见她发火。”
妈妈尖叫着扑过来,从丧心病狂的父亲手里抢回了他,然后两个人扭打在一起,最后闹到警察都上门了才堪堪作罢。在洛小天的记忆里,那是妈妈第一次反抗,也就是那一次,她坚持要求离婚。
“我爸说他欠了钱,离婚可以,但是必须帮他把钱还上,我妈同意了,第二天他们就去办了手续,之后就再没见过我爸,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只有债主上门催债的时候,我才能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一个父亲。”
没有人能不被漂亮的皮囊所吸引,黎佑也是。
最初见到这个孩子的时候,只是觉得吸引眼球而已,那是一种单纯的欣赏,就像喜爱一幅画,他只是其中一个观众而已,并不想据为己有,可现在事态的发展已经超过了原本的轨道,黎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心动,但他控制不了自己。
洛小天像一只误入花花世界的小鹿,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就这么一头撞在他心上,也撞开了那扇积灰的窗。
而作为保护者的父亲,成了施暴者。
阳台上的风有些冷,他几乎大半个身体都悬空在栏杆外面,如果那时候洛小天被松开,那一定是活不成了。谩骂和粗暴的行径让洛小天绝望到哭不出声音,他努力回头去看父亲的脸,却只看到满满的厌恶与恨意。
黎佑心里一阵阵发寒,斟酌着问:“那后来呢?”
久远的恐惧感逐渐逆回,他手心潮湿得厉害,指尖不自觉颤了颤,又被另一只温暖坚定的大手拢住,帮他从梦魇中一层层剥离出来。
洛小天缓了缓,深深喘了口气,继续道:“他可能真的是气疯了,打算把我从六楼阳台扔下去。”
他在黎佑震惊到空白的表情中垂下眼睫,“那时候我刚上小学,放学回家发现我妈不在,家里只有我爸和一个陌生男人,我爸让我打招呼,然后那个男人就一直看着我笑,说他已经买下我了,让我跟他走。”
洛小天到底还是个孩子,根本不善于控制情绪,说到这里时有些激动,他不住哽咽起来:“我妈说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们是同乡,又在同一个厂里上班,互相看对了眼就在一起了,谈恋爱的时候很温柔,连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根本想不到有一天会打人,而且还是照死里打。”
黎佑抽了张纸巾出来,本来想亲手帮他擦眼泪的,但最终只是把纸巾递到对方手里,然后轻声问:“那时候几岁?”
“三岁吧,”洛小天把纸巾攥在手里,拳头不停在大腿上来回摩擦,借此缓解情绪,“那天的情况我记得不多,印象里只有玻璃摔碎的声音,还有我爸的怒吼,我吓坏了,缩在床上哭了一晚上。”
周围很静,车外偶有路过的人,却没人注意到他们,洛小天面容上带着少年的愁苦颜色,他深吸了口气,缓缓开口。
他是早产儿,出生时还不到四斤,在医院里待了整整一个月才出院,可即使是这样,他身体依旧很弱,时常发烧不说,偶尔还会突然抽搐惊厥,这种情况不去医院是不可能的,但早产的护理费早已花光了积蓄,哪里还有钱看病呢。
洛小天的父母都只有初中文化,除了干体力活之外,没有工作单位愿意要,而洛小天的母亲因为怀孕时营养不良,再加上早产,身体亏损得厉害,枯瘦不堪,根本没办法工作,于是,所有重担便落在了洛小天父亲的头上。
“简单来说就是老头子在我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就出轨了,还不止出轨一个女人,而是很多个,其中有一个怀孕了,偷偷把孩子生了下来,老头子应该一早就知道,还瞒着我和我妈偷偷把那两个人养在外面。”
“我十六岁那年不小心发现了,犹豫之下,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我妈,很快两个人就离婚了,我妈回了英国,然后老头子就堂而皇之地把黎瑞给带了回来。”
黎佑嗤笑一声,眉宇间带着隐隐怒气,“他如果肯老老实实的也就算了,虽然我不可能认这个弟弟,但好歹不会撕破脸,但他偏偏是个按耐不住的蠢货,怎么就不想想,也许老头子还有别的私生子呢?赶走我,说不定还有下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在等着他。”
主要还是受不了,那双巴巴望着他的眼睛实在是太招人了,让他根本没法好好开车。
于是洛小天再次大着胆子看向黎佑,这回不敢一次看得太久,他思索着想找了个话题把刚刚的尴尬遮掩过去。
也许是因为自己坦白了过往的原因,洛小天突然有了底气:“黎佑哥哥,你为什么讨厌那个人?”
在认识黎佑之前,洛小天从来没接触过这种类型的男人,像一把被打磨过,却并不算锋利的刀,浑身都散发着硬朗的男性荷尔蒙气息,侧脸线条如刀刻一般,非但不粗糙,反而有种精雕细琢之感,黑色衬衫下隆起的肌肉更是抓人眼球。
洛小天有些出神,连黎佑踩下刹车都没注意到。
那人突然转过头来,转瞬表情就柔和了不少,带着淡淡笑意说:“小朋友,你再看下去就要出交通事故了。”
洛小天依旧不言语,只抿了抿嘴唇,表达他的不自在。
车在沉默被启动,黎佑驱车驶出酒店大门,从宽阔明亮的主干道朝着市区方向开去。
电台女主持人好听的声音在夜里如同一杯手边的热茶,袅袅升起的白烟让人莫名觉得很温暖,她慵懒的声线讲述着发生在这座城市的故事,感情、生活、事业,明明都是些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经过加工后,却变成了一个个鲜活的案例。
父亲的长相和身影已经在岁月里变得模糊不清,他沦为一个可有可无的身份,成了一个甚少说出口的名词。
豆子终于倒完了,洛小天摊在座椅上,他手心潮湿得像泡过水一样,突然开始不好意思起来,他悄悄挪动了下手指,想把手给抽回来。
黎佑察觉到他的小动作,也不强求,手指一松,两只原本紧扣在一起的手就脱离开来,各自回到原本的位置。
黎佑松开方向盘,他兀自纠结着,而旁边的始作俑者却浑然不知,还用那种让人恨不得啃上一口的眼神看着他。
心跳还是很快,也不知道脉搏会不会被洛小天察觉到,但他松不了手。
洛小天的情绪倒是平复了不少,他望着黎佑,勉强笑了一下,说:“我没跟别人提过自己家里的事,一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所以组织了下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