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一刻,他才惊醒,竟不知老呛何时回到了这里。他张了张口想问他什么,但却闭嘴,始终没有说话。
不过老呛感觉得出他正也认真的看着自己,于是又道:“啥时候能出去?帮我捎句话呗?”
裴攻止淡淡道:“两年。”
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见,但能感觉出对面的人向他递来了什么:“馒头。”
裴攻止错过了饭点,就要饿肚子。但他拒绝了老呛的食物,因为他在噩梦中刚刚经历了难以下咽的一幕。
老呛的音律很低,徐徐又道:“跟我说实话,你是怎么进来的。”
不知为何,裴攻止忽然在老呛的身上找到了一种共鸣。
那一下重击倒是叫他后脑隐隐的缺氧一般,裴攻止的双目渐渐迷离。他依靠着墙壁,闭上双目想要在这片刻的宁静里休息。可是,刚刚闭上的双眼似乎又看见了黑暗的空间里有一个人奋力挣扎的身影,他的悲伤在一瞬间爆发,被他压抑在喉咙口,令他腹部不停的抽搐。他的鼻腔是酸涩的,他的眼睛是炙热滚烫的,他的后脑都跟着一阵缺氧。
他好像听见了令人惊悚的嘶喊,那比战场的炮火更加惊人!漆黑的双眼在瞬间睁开,黑眼圈晕开向下,自从结束了军旅生涯身体不再受到高强度锻炼后,他的精神似乎也在瞬间垮台。已经很多个夜晚,他都没有真真正正的睡上一觉了。
一个三十多岁的吸毒者沦落为盗窃犯,而一个盗窃犯有可能练过身手,可是一个吸毒者应该不会有这样的身体。他的手臂上还有些肌肉和力量,但腿部已经不行,否则就那专业的一击放在自己身上,足以叫人瘫痪。如今想想,还真是险。老呛是一个有专业搏击水平的大烟鬼、盗窃犯?就连裴攻止都对这一结论产生了怀疑。
因为在老呛拱起身体的那刻,他清楚的在他腰侧见到了两处枪伤。
一个什么样的瘾君子会和枪支有交融?
“裴公子……”老呛念了一遍,不以为意道:“公子就公子吧。反正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儿,你叫我老呛我叫你公子,也算公平。不过你真是劫富济贫来的?”老呛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现在还有这样纯粹的人,裴攻止一贯的冷漠不语,老呛无趣,自己又道:“正义救得了别人,但救不了我了,但愿……它救得了你。”
裴攻止不说话了,老呛玩味地又道:“听说我打了你,真不是故意的,你别记恨啊。记得给我传话。”他说话的时候明显有些跑风,吐字比之前更不清晰。
“他是你过命的兄弟,为什么不写信给他?他自会见你。”
“我俩有点过节,一两句说不清楚。”老呛叹了口气儿,望着黑暗,沙哑道:“当年在红色尖兵的时候我俩就是对头。这么些年了,竟成了最惦记的人。后天我就要走了,先去戒毒所服刑。今天吓着你了。”
“你伤人了?”裴攻止不置可否。
老呛暗里一笑,摇头道:“我是个入室惯犯,但我从不杀人,也不拿钱。”
“那你?”裴攻止疑惑,老呛的烟熄灭了,黑暗中他皱着眉,道:“我就是找空房子,住一两日,吃饱喝足,还给他们打扫房间,不白住!”裴攻止一偏头,有些不可思议,他有一只眼睛依旧明亮,老呛扭头也看着他,认真道:“有一家老太太死在家里了,我之前打听过,她儿女七个,但却无人照看,我就想着住几天,原本没想露面。可谁知道她死在房子里了。我原本要逃的,可又觉得老人可怜,就顺便给她家人打了通电话。就是这,害了自己。那些个玩意儿想要赔偿金,好在我一无所有,最后尸检老太太是胰腺癌死的。紧跟着就以入室盗窃关押,刑期前几天就判了,正等着转监。”
“什么?”
对方呵呵一笑,意味深长的卖了个关子:“当年金三角一别,老呛错了路。叫他看在枪口的份上儿,等我日后出去了,还肯收留我。”
裴攻止看着他,淡淡道:“也许,你比我出去的早。”他顿了顿,遗憾着又道:“我故意伤人割耳剁指,只怕比盗窃严重。”
那一脚可一点也不像个盗窃犯,至少他是个练过的有身手的人。即使年过五十也很矫健。
不过,这个年过五十是他从他外貌的判断,想及此,裴攻止问道:“老呛多大,知道吗?”
“五六十?”小李带着疑惑的语气道。
老呛点点头,红色的烟头在黑暗中格外明亮,他不知他何时点燃了烟,空气里却弥漫着叫人沉沦的味道,有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这烟里塞了大烟,他觉得自己也会染上毒|瘾。
“我有个过命的兄弟,叫三刀子,人在s生晋城,两年后你要是出去了,就去找他。”
“晋城很大。”裴攻止显然已经答应了,老呛点点头,沙哑着又道:“三刀子很有名,你往大马路上一站,吆喝一声,十有八九都认识他。”老呛难得显得有些兴奋:“你要是见了,就说老呛有话捎给他。”
裴攻止略带迷惑地看着黑暗的前方,渐渐苏醒后他又嗅到了淡淡的烟味儿。老呛动了一瞬,坐到了他的身边,声音低垂道:“被组织抛弃了?见义勇为可不是罪名。”闻声,裴攻止的动作忽然有些迟缓。
他能感受到老呛的悲伤在黑暗里那样浓烈。
老男人像一个慈祥的长辈般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你能判多久?”
或者说,多少年了他依旧无法真正安心的闭上双眼,他不知道这样的折磨还要持续多久。
睁开眼的时候他发现四周都是黑的,他听见身边若有若无的呼噜声,原来,他还是睡了一觉。不长不短,从噩梦中惊醒。
“你没事吧?”忽然,老呛的独特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但裴攻止却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在进入看守所时都会检查身体,他们不可能不知道老呛的状况。
合众国是一个不允许公民持枪的国度,他身上的枪伤足够引起注意,甚至还能深挖出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但一切似乎就这样戛然而止了。
“没事。”裴攻止淡淡道。但耳中却自动重复着红色尖兵四个字。红色尖兵是一支特种部队的名字,活跃在金三角一带,是一支强大的缉毒队伍。
“诶。”老呛用肩膀扛扛他的肩道:“你叫什么名儿?”
他冷肃依旧,沉默片刻方才吝啬的告诉对方:“裴攻止。”
听起来不怎么精彩,但却算不上倒霉。毕竟他真的闯入了别人家。
裴攻止想了想,原本想问问他毒|瘾和枪伤的事儿,但又不想多管闲事,不过话题却一转,问道:“你练过搏击术?”
“别装了。”老呛讪笑道:“咱俩不是一样吗?”
“果然。”老呛笑叹了一声道:“你也是个狠角色,从你进来我就知道。”
“你知道?”
“感觉。”老呛对裴攻止似乎格外尊敬,顿了顿坦诚道:“我至少五个指头。”
但黑胖子却胆怯的看了一眼裴攻止,慢吞吞伸了个指头。
“三……”裴攻止淡淡道。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老呛的年纪竟与自己相仿,仅仅三十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