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也恼了:“不识好人心,拿准我们不敢杀你,是也不是?”他变得同这诏狱一样阴冷:“左腿断了,再打断右腿,若还不招,切掉左右手,你也能活着出去。”
僵持不下,他咬死不认,眼看着人快不行了。狱卒不敢再审,坐着休息。
魏公公找来这儿:“传陛下的旨意,放了这小子。”
狱卒劝他:“证据确凿,还敢嘴硬?不想死在这里头,赶紧交代。”说罢叹气:“无可辩驳,快认了吧。御史已经没了,皇恩浩荡,只追究他一人,你早点出去把腿治好,省的以后落下病根。”
诏狱审犯人用的器具挂在墙上,寒芒如星。
污血浸湿地面,黑黢黢地皱着。
差人给他热水,这才渐渐停下。
曲子轩说:“临皎,去那边坐。”
“我不,我要听你们说。”曲临皎警惕:“我不捣乱,你们说的我绝对不告诉别人,我发誓!”
沉默。
嚼花生米正香,屋里忽然不说话了,只有火噼啪作响,和他吃花生米大口嚼的咯喳喳。
下意识放轻动作。
今日,这纨绔赶着下朝的点儿,出了醉月楼,抽着烟神气活现,烟雾缭绕坐着马车到皇宫门口。从马车下来,大摇大摆走进皇宫,身后跟了一群仆从。
守门锦衣卫对此习以如常,眼珠子转了下就不再动作,乖乖当那石狮子。
让他安静等下朝那必是强人所难,没一会动了心思:“曲临皎那小子被关了。”孔不器直冲诏狱,他当时还想着:得想办法奚落一番这小子。
御史大夫和曲临皎被押进诏狱,他没有担心——这些重臣,尤其皇帝宠信的忠臣,怎么会有事呢?
更别提,曲子轩为官廉洁,御史一家住的都是又小又破的屋子,皇帝看不下去,不止一次想要赏赐大宅,统统被拒了。怎么可能收受贿赂?
至于通敌叛国,就更无厘头——曲子轩可是两朝元老,开创至和盛世的奠基人之一,是皇帝亲赐尚方宝剑,尊为“昭昭明镜”的御史大夫。
臭不可闻。
这人掩鼻后退,大声:“什么东西,臭死了。你们快看看。别是什么死这儿了。”
跟在他身后的仆从拂开雪,查看:“……这是,这是。”不相信般蹲下,忍着臭味仔细看少年的脸。
那人被这狗崽子似的眼神逗笑:“……盯我做什么呐,丧,家,之,犬。”他不再看曲小公子:“把他扔出去。”他离开诏狱。
“是,镇抚司大人。”
皂靴踏上积水,黏腻声音嘎吱吱响,幽幽的越走越远。
任由狱卒拖行,泪水盖住他的眼。
去岁,至和十一年冬。
天冷的渗人,只有十三岁的曲临皎长于邺都,从未见过漠北的烈烈长风,漫天寒雪撒盐纷飞,张嘴惊叹,被黄沙灌了一嘴。
———
那大人一直看着曲临皎受刑,待魏公公走后:“算你好运。”
曲小公子昏昏沉沉,本就高热,又被泼冷水,又被鞭打。此时几乎提不起力气说话,他努力睁大眼睛,盯这个人。
像犯人的脸。
狱卒怜他年幼,只用一长鞭。抽也没用全力,只带起些红痕。
他几乎昏迷,被泼冷水,清醒片刻:“没有。”吞咽喉间的血,咬牙切齿:“父亲…清白……”
大汉也说:“是舅舅不好,吓到你了。”对曲子轩说:“就让他在这儿吧,瞧着也稀罕,以前都没机会见。”
他迷迷糊糊,冷水兜头泼下来。
“…没有。”坐在老虎凳上,昏昏沉沉,被泼了一桶又一桶冰水。他说完没有,又挨了一鞭。
“这漠北。”大汉仰头。“没有棉服,活不下去。已经冻死好些了。”颤抖:“没有过冬衣服,粮食也缺斤少两。”低头,拍桌,似是要将愤怒与窝囊气全拍出来,酒坛震的发抖,盘里所剩无几的花生米飞起,又稳稳落回去。
曲临皎猛地打嗝。
他捂住嘴,无奈被吓得狠了,嗝又密又重,颠的胃里翻滚,连带路上舟车劳顿睡不安稳的份,一块儿报复回来。
那些阉党拿出所谓亲笔书,所谓地契,在他看来都是无中生有,荒诞可笑。
“你们几个,快把他带上。我们赶紧出宫。”孔不器指挥仆从。
孔不器今日来皇宫,本有事再身,要向他丞相爹要银子,这京城纨绔,必有他一席之地。也幸亏他同他丞相爹一样,平日里对御史大夫一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不然这零花钱,可不好要呐。
“少爷,这是曲小公子啊!”他声音变了调,无不惊恐;“他他他,他好像死了?”说罢跳回仆从群,其他仆从似是嫌弃臭味,鸟兽散避开这个人。
孔不器瞧不上仆从这畏畏缩缩的态度,大声训斥:“什么曲小公子,大惊小怪。”又像是反应过来什么:“曲小公子?”
孔不器今年十五,比同级学生足足大了两岁,与曲临皎同级。两人不对付,可从没想过要他的命。
———
狱卒将曲临皎扔在地上不久后,开始下雪。少年不得动弹,又烧的厉害,薄雪盖了满身。
白雪盖的不甚严实,有人靠近,闻到股放馊了的腥味,像混杂了死鱼烂虾。
屋内炉火旺,虎皮有些刺人,他的父亲喝不下烈酒,以茶代之。坐在桌上与另一人交谈,说什么“粮食”,什么“冬衣”,神色凝重。
“今年冬季棉衣不够,戍边十万将士,只有三万棉衣。还他娘的全是雪花片,碎的跟门口沙子一个德行。”那人身形魁梧,一饮而尽,烈酒醇香化作细丝,勾引曲临皎馋虫,趁人不注意,想为自己斟酒。
曲子轩按住小儿子蠢蠢欲动的手:“别闹。”转而对那大汉说:“国库空虚,拨不出更多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