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久居高位,肆意妄为惯了,很难设身处地去理解另一个人,对顾一阑也不知什么感情,养宠物太过,恋人也不像。
难得思考了半天,还把自己想堵了,便不去再想,摆弄一只猫似的摆弄顾一阑,亲亲他的手指,抹平他的眉心,过一会儿再低头替他擦干净眼泪。
顾一阑的噩梦主角轮番登场,他欠过的那些人心有灵犀来讨债,一窝蜂往他梦里钻,他精神撕裂成两半儿,一半晕乎乎地在无望的过去里挣扎,另一半安静地飘在黑暗中,冷眼旁观。
自己的,别人的,各种各样的伤害,总是会落到他身上。
席诏附身,亲他的头发和脸颊,让他睡得安稳一些,顾一阑下意识抓住他的手,席诏也没抽开,反握住,避开他掌心和手腕上新鲜的伤口。
经年的伤堆积淤积,顾一阑像一棵不堪重负的枯树,风霜雕刻,血迹斑驳,早给泡胀了,朽了,叫虫给蛀得沟沟壑壑,一点风吹草动就掉渣。
他对别人说话明显冷酷凌冽,顾一阑贴在他胸口,仰起头看他,懵懵懂懂,像一只无辜代宰的幼兽,安静地等待着对他的惩处。
惩罚不是现在,一片落叶都承受不住的人,席诏无法对他残忍,他把手覆在顾一阑的睫毛上,仿佛触碰到他微弱的心跳。
“睡一觉,你太累了。”席诏柔声。
别走了,我赔你一个沈菁好不好……
您永远不知道,我曾经活得多么混乱肮脏,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是如此的爱你。哪怕世界倒行逆施,我被所有人抛弃,只要能再看您一眼,就是我余生的永恒。
他又开始发抖,他陷在一个透明的壳里,席诏进不去,只能看着他痛苦。
炙热的呼吸吐出又收回,用了力,像死死嵌进心肺里,搅得嗓子眼都烧焦了,每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等会有医生来给你检查身体,配合一点,乖乖等我回来。”
顾一阑抖了抖,他右手试图拉住席诏,却被左手按住,他拼命摇头,被眼泪噎住,瞠目结舌,说不出话,也不能呼吸,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离他越来越远。
别走。
——小叔,算我求你,沈佑和池家狗急跳墙,带走了菁菁,我信不过其他人……
两个地方,席饮鸩分身乏术,不想让沈菁有一丝意外,于是放下姿态求昔日的情敌。
“先生……”顾一阑叫他。
这一声“先生”叫得他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心肝脾肺一齐疼着,无法表露,只能沉默消受。
“不怕,接着睡,医生还没有来。”席诏摸到他额头上的湿意,才发觉,就在刚刚,他起了一身冷汗,连脊骨都在细细地发抖。
顾一阑恍然回到人间,抓着席诏的手指用力绞紧,掌心又挣扎出细微的裂口。
——你答应了,为什么没有做到!!
哥,救我!
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了,哥,你救救我!
很多人,是怎样欺骗自己,都代替不了的。
妈妈的头发是褐色的大波浪,美艳妩媚,那个女人有长长的头发,又黑又直,没有他妈妈好看,但是又温柔又体贴,笑起来嘴角是下拉的,看起来有点苦。
可能是因为他的到来,搅得一个家天翻地覆,不得安宁。
“说话!”席诏怒喝,眼神如刀,把人四肢钉穿,鲜血淋漓。
顾一阑轻轻摇头,并不怕他,只是肉眼可见的疲倦和难过,他小声说:“不是的,先生,不是这样。一阑只是想,如果有一天……”
他说的很痛苦,像谁有什么东西撕扯着他,让他的声音遍布伤痕:“先生可以看在我乖,收留我。”
已经麻木了。可总在期盼着什么,让他不肯醒。
他妈妈是爱过他的,那个女人自小娇生惯养,除了赌,有时间就用来打扮自己和儿子,顾一阑自小也算衣食无缺,被装扮得精致漂亮,他现在还记得,那个虚胖的老男人扯他的裤子,说他以后肯定是个“少爷”。
后来,刚开始的几年,顾眠枫的妈妈对他也不错,会在他挨打的时候拦一拦,偷偷给他饭吃,他总是小心又愧疚地看那个女人,试图从中找一点妈妈的影子,却发现根本不像。
睡一觉能修复多少,没有人知道,席诏安排了人带上仪器来一趟,他得知道,顾一阑的身体和精神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即使睡着了,还在时不时抽搐,眼底一圈乌青,闭着眼睛也流泪,像个扮可怜卖惨的水鬼,想靠皮相引得人同情怜悯,把三魂七魄喂给他,再给他一副新鲜的躯体。
“小可怜鬼。”席诏叹了句。
他像一只伤痕累累的蝶,冒着折断翅膀的风险在他手心里栖息,却不安稳,没几分钟就醒过来,好像要确认席诏的存在。
“我陪着你。阑阑,听话。”席诏上床靠坐着,把人按在腿上,随着他的呼吸抚摸着他后颈的小鹿。
他总是在受伤。
“我惯的你。该我来受。”
席诏清晰地知道这种情绪叫后悔。他早该把所有的事情查清楚。
“去查顾一阑,重新查,如果看起来正常,就查乔朗、池麟儿、秦钟,一个个给我查干净!”
虽然很自私,但是可不可以,留下来陪陪我。
我疗伤很快,一点点时间就够了……
你如果留下来,我就不走了……
席诏回头,狭长的眼睛注视着顾一阑,看那双温柔的眼睛含着泪,沉默不语,又仿佛说尽了人间字句。
他一步步走回去,把顾一阑拥进怀里,用力地吻在他的唇上,舌头粗暴撬开唇瓣,如同打开一只蚌壳,残忍地取出珠子。
在每一个昙花一现的吻里,席诏无意间掠夺了顾一阑最珍贵的东西。
很多事情遮掩不住,他仍希望席诏能晚一点知道,晚一点厌弃他。
电话铃声不依不饶地响起来,一声急促过一声,像催命的鬼,本能地让人觉得不舒服。
席诏接起,席饮鸩的声音又干又哑,像一把火烧尽了的碳,他说:
他们只要钱,你带钱来,会没事的……
“先生!!”
席诏拧眉,把骤然响起的电话挂断。
顾眠枫恨他,恨到离家出走,结果遇人不淑,被骗财骗色,玩弄了一番后又被抛弃。
顾眠枫走后,那个女人也恨他,却在那场大火里推开了他,以一种决绝的姿态了断了他们上一代的所有恩怨,放过了他这个始作俑者。
——帮我照顾小枫!
收留他那残缺发抖的灵魂。
只有在您身边,我才感知存在。
“对不起,先生,我不能告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