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他藏了28年的秘密猝不及防间为人所知晓,且没有任何保护措施保证它不会被更多人所知晓。他应该感到恐惧,却因为发现者是徐青而感到放心,但同时又困惑于自己这信任来得过分轻易。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徐青,理智告诉他就这样老死不相往来最好,但每当恶心的记忆倒卷回潮,能让他平静的却永远都是那个女人,每当他想起她的声音、她的动作、她的手指、她的抚摸、她的亲吻,每当他重新回忆她抓着小偷的手冷冷说“别让我再看见你”、她蹲在自己面前说着“吐出来就好了”、她坐在床沿对他说明状况,她在餐桌边撑着腮眼睛亮亮的夸他好看,他就觉得那些阴暗潮湿的记忆都逐渐远去了,像是褶皱被抚平,竟然让他感到某种奇异的安全。
他有时会想象她是如何踢开门把趴在他身上的男人踹开打晕,如何把他抱回家,想到这里他便会因为自己当时的狼狈而感到羞愧和脸红。他希望他能够……要是能够……再好看一些,再体面一些就好了。
顾长夏脑子还没转过来,嘴先自己张开了:“等等。”
钱源顿住脚步:“?”
似乎也觉得自己有点没出息,顾长夏咬着牙指指办公室的角落:“先放在那里,晚上让清洁阿姨拿去扔掉。你过来,看看这个文件。”
顾长夏跟钱源到达公司是前后脚,他刚在电脑前坐下来就听到敲门声。
“进来。”他平静道,知道这时候来的肯定是钱源,但一抬头就先给老大一捧玫瑰花吓了一跳。
顾长夏现在不仅对女人,连对男人都有点戒备,第一反应厉声道:“你干嘛?”
徐青?哪个徐青?是我认识的那个徐青吗?之前抓了偷老板钱包的女人?片场的女武替?
钱源有点惊讶。
这个大项目都是他主要负责跑的,他每回都跟着顾长夏去视察片场,在老板身后看得清清楚楚。他知道老板对徐青一向比较友好,每次去都会跟人家打招呼,也知道最近不知为何老板对徐青就像对陌生人一样看都不看一眼。
于是那礼品盒又成了公司新的习惯,它简直像是顾长夏办公室新的装饰物一样,从下午三点到晚上七点,什么时候进去都能看到它牢牢地霸占着顾长夏的桌角。清洁阿姨见顾长夏从来不吃,觉得这么好的点心直接丢掉实属浪费,便总是晚上带回去吃。
钱源把这个礼品盒放在顾长夏的办公桌上,退后两步等待顾长夏的指示:“老板,这是徐青小姐送的。”
就这么一句话,顾长夏哽在喉咙里的那口气突然就消散了。他板着脸把礼品盒打开,看见里面透明的盒子里躺着两枚精致的青团,每个只有两个指节那么长,圆滚滚地躺在印着金边的垫纸上。
“听说l城的特产之一是青团呢。”钱源本着红娘做到底的原则,硬着头皮插了一句解说。
等十几天下来全公司的人都习惯了的时候,突然有一天玫瑰花却不再送来了。
顾长夏一大早走进办公室,视线一扫总觉得缺了什么,发现今天办公室里居然没有红红的一大捧,总觉得哪里不适应。
他一开始以为是送花公司晚了,或者小玫有别的事要忙没有拿上来,但等到中午也没见那捧大家都很熟悉的玫瑰花和花上只写了“徐青”两个字的爱心卡片,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开始有些许焦躁了。
顾长夏把视线从那捧开的热烈的玫瑰花上撕开,撇过头去不再看它,就像是不想再听徐青无声的询问。
我还没准备好。我不知道我想怎样。离我远点。不要靠近我。
钱源以为徐青送一次玫瑰花也就算了,连顾长夏也是这么以为的,结果徐青居然雷打不动地连送了半个月。
炽阳娱乐的前台常常可以收到很多匿名的不匿名的送给老板顾长夏的情书和礼物,自打他的照片出现在公共平台之后就开始有这些东西了,前阵子开机仪式的几张照片又让这种宛如追星一般的送礼热潮更高涨了一些。
顾长夏不喜欢别人拆自己的快递,但他也不可能什么礼物都照单全收,所以他一般会嘱咐前台最近有什么信或者快递送过来是可以拿到他办公室的,而其它他没有提到的东西,前台会再确认一下发件人,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就会丢掉。
钱源早上上班的时候路过前台就发现好大一束玫瑰花,他打趣了小妹两句:“小玫,哪来的这么大一束玫瑰花啊?你的追求者送的?”
他不知道,只是因为做了一次,对萍水相逢的女人有这样的依赖,正常吗?
这段时间顾长夏的脑子总是一团乱麻,这些难以开解的东西过于混乱让他比起解开谜题更想不去看也不去听,在他还没有弄清他应该怎样对待徐青前,最好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最好一切都保持在轨道上。明明让他静一静更好不是吗?
她却总是推着他前进,他不去,她就自顾自靠过来,像是逼他给出一个答案。
半个小时后,钱源听完吩咐拿着一堆文件出去了,顾长夏打开电脑准备工作,目光却不自主地往角落里那一大捧无人问津的玫瑰花上瞟。
其实他并不是因为讨厌徐青侵犯过自己才在片场对她视而不见的,毕竟说到底,无论如何都是她救了他,他无论如何应该感谢她。是她让事情变得没那么糟,顾长夏至今不敢去想,如果那天王浩得手了,自己会怎么样。
只是啊,只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对徐青究竟有怎样的看法。
钱源艰难地从这一大捧玫瑰花后面探出头,解释道:“老板,这是徐青给您送的玫瑰花,放在前台了,我给您拿上来。”
不知是徐青这个名字有魔力还是怎么样,顾长夏刚刚戒备非常的表情不自觉松弛了很多。他皱眉:“不是说我没吩咐过的东西丢了就行吗。”
钱源立即知道老板对徐青没意思,赶紧道:“好的,我现在就把它丢掉。”
不会两人其实私底下是情侣最近吵架了吧?那徐青送花来是为了赔罪?要是都不告诉老板就直接丢掉会不会影响他们感情啊?老板也28岁了,之前也没见他有过女朋友,好不容易来一个,要是给气跑了还得等多久才能再找到新的啊。
搞不清老板为什么待徐青一会儿友善一会儿冷漠的钱源这边已经从脑内风暴了一场感情纠葛到老母亲一样操心起老板的终身大事了,总归试试看,老板不要在丢掉也不碍事。
他便抱起那捧玫瑰花对小玫说:“这个先别扔,我抱上去给老板看一眼。”
顾长夏轻飘飘扫了他一眼,不置一词,只是把盒子重新盖上,推到办公桌的最角落,就像没看到那东西一样跟钱源说起了宣传招标的事情。
“看来这礼物也逃不过晚上被阿姨拿去丢掉的命运啊。”钱源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徐小姐,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这次的礼物持续时间比玫瑰花还要久,眨眼又是二十天过去,的拍摄已经过半,顾长夏在片场还是对徐青视而不见,徐青也从不上赶着套近乎,只是每天下午三点,同样包装的两枚青团从不间断。
他其实有点想问问怎么回事,但又觉得拉不下脸来。他本来也不想收徐青的玫瑰花,也不想回应她的追求。玫瑰花没送来就没送来,他本来就不要。说不定徐青厌倦了,厌倦了更好,这不就遂了他的愿,不要再往来了吗。
但他总觉得有一口气哪里不够顺。
这种哽住一口气的感觉在下午钱源上来的时候有了变化。钱源这次手上也拿了东西,但不是玫瑰花了,而是一个礼品盒,颜色是淡雅的白底竹叶,印着烫金暗纹,小小一个只有巴掌那么大,看起来很精致的样子。
钱源上次看得真真的,那捧玫瑰花果然被顾长夏留到了晚上下班,他就好像它完全不存在一样,任由人把它抱进来,又任由每日打扫的清洁阿姨把它拿去丢掉。
钱源深谙“老板没有明确说‘不’的东西就是‘是’”的真谛,虽然第二天再在前台看到一大捧艳红玫瑰时对徐青的举动感到惊讶,但还是把它抱进了老板的办公室,仍然摆在跟昨天相同的角落,而顾长夏仍然对此不置一词。
从那以后这些事甚至不用钱源来做了,前台小妹在把快递拿上来时就会顺手把玫瑰花送上来,好像那个办公室的角落从来都有一捧玫瑰花似的,晚上清洁阿姨会把那玫瑰花拿走丢掉,好像那也是她工作中很寻常的一部分。
小玫赶紧摆手:“我哪有那魅力,这是送给顾总的,他没跟我提过,应该是那个追求者偷偷送的,我正打算丢掉呢。”
钱源摇摇头:“以前见有送手工巧克力的有寄情书的,这么大一捧玫瑰花还是第一次见。”
他出于好奇走过去看了看玫瑰花里插着的爱心形卡片,那上面除了一个手写的“徐青”落款以外没有别的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