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这几个字究竟是说给霍珣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不同于先前两个月断断续续从别人口中听闻霍潜苍这几年在工作上的不易,霍珣亲口道出的经历显然更直观,对霍景沄的冲击也更大。
以至于在晚餐结束后的十多分钟里,霍景沄仍被它占据了大部分心神,坐在书房里打开文件,却一页未翻——尽管十几分钟前,霍珣曾让他先去忙自己的事,半小时后再来找他继续上午那场被中断的谈话。
“好啊。”霍珣眼里满是纵容,“小景给我的,我都吃。”
?这兄友弟恭的友好氛围,就连一向严肃的老管家也在一旁默默扬起了嘴角,彻底放下心来。
保镖的事似乎就这样过去了,霍珣不再提及,从饭菜这话题顺延到了这几年在外生活的不易,只言片语中透露了曾经的惊险与恶劣。
霍珣侧过头,对刚从厨房走出来的阿姨道:“陈阿姨,你说是不是?”
陈阿姨在霍家呆了许多年,与另外几人一同负责厨房这块的工作,今晚这顿也是她精心准备来给霍珣接风洗尘的。听闻霍珣这话,她胖胖的脸上笑纹都露了出来,“好几年不见,二少爷还是这么油嘴滑舌,知道怎么哄人开心。”
霍景沄在心里默默点头。
霍景沄的目光落在他的衬衫上,心道:所以才换了身衣服么?
与早上那套略显野性粗犷的搭配相比,霍珣眼下穿得更为休闲。或许是有了对比,当他穿着这套衣服,倚靠在招摇显眼的跑车等他下班时,就像是个游戏人间的纨绔子弟。要不是霍景沄确定他是来接自己下班,随后回家吃饭,还真以为他是要去会哪位情人。
“与其让那群浑身破绽的愣头青来,还不如由我亲自护着你,这样更安心。”霍珣极为自然地夹起一块鱼肉,放入霍景沄碗中,“试试这鱼。”
他并不想把自己困在这个总会令他沮丧的话题里,怨妇似的顾影自怜,于是抬起了头,建议道:“我们继续上午的那个话题吧。”
“可以啊。”霍珣靠在沙发上,“小景是想听霍景沄蓄意隐瞒你回国的事,还是想问发情和兽化之间有没有联系?”
“我想先知道哥哥你的身体状况。”
他指引霍景沄与他一同坐在书房内的弧形沙发上,再将其中一个高脚杯递了给他,率先道:“小景的书房与我上一回进来时相比,变动很大。”
霍景沄品了口酒,目光粗略地扫过书房墙壁,“前两年翻新了一次,照着我读书时那间公寓的书房布局来改的。”
“很喜欢那间房子?”霍珣轻轻晃动杯中液体,视线一直停留在霍景沄脸上。
十余分钟之后。
笃笃。
短暂而有力的敲门声响起,还没等门内的霍景沄应答,来人径自推开了门。
向来最是体贴包容的他也不禁打破了曾给自己制定的规矩,在悄然无声的书房中问自己——
为什么这些事他从前都不告诉我?
明明我们一起长大,分开后也一直有联系,怎么会越来越疏远?
傍晚,霍家老宅。
“小景希望我成为你的贴身保镖么?”家里佣人上菜过程中,霍珣忽而问道。
坐在霍珣身侧的霍景沄闻言看向他,难掩惊讶,“哥哥怎么忽然会有这个想法?”
当局者迷,在学业和工作中一向耳聪目明的霍景沄根本没察觉到:霍珣归来的第一天,已然以一种极其自然的姿态,霸道且迅速地入侵他的世界。
横竖看不进去,霍景沄干脆合上文件,倚靠着座椅靠背,双掌大力揉了揉脸颊,任由脑子放空,随后逃避似的闭上了眼。
可当视觉被屏蔽,纷扰俗事被抛在一旁,那些被遏抑的思绪顿时野蛮地蔓延开来,渗透进每一个角落。霍珣在饭桌上说过的话,他当时的情绪变化,甚至是这些年他与自己曾有过的短暂交流都被无限放大,与心底的郁结落寞缓慢融合。
这两年他主要在东欧等地活动,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雇佣兵,也曾因业务能力过于出色,被当地的富商或政要聘作保镖。比起一般人按部就班的求学和工作,他的经历可以说是丰富精彩。
霍珣说得并不多,也极为克制,其中的劳苦与辛酸更是只字未提。但其中的一顿饭下来,在场的人心里都有了自己的想法,陈阿姨更是捣鼓出好几样甜品一并端出,心疼溢于言表。
霍景沄同样五味杂陈,想问他为何抛下富家少爷的身份去做雇佣兵,也想问他为何从前不将这些事情告诉他。然而满腔落寞与郁结飘落到实处,只剩一句淡淡的、带着笑说道的“回来就好”。
“但‘最好的’这我可不敢当,免得哪天少爷在外面聘了个厨艺比我更好的,那不就得把我这次好的给换掉了。”阿姨说着埋怨的话,脸上笑意却是半分不减。
“外面的哪会有家里的好,”霍珣笑吟吟地把问题抛回霍景沄,“对吧,小景?”
?霍景沄连着将好几块肉放到他碗里,“既然说家里的好,那就多吃些,不要辜负陈阿姨她们的心意了。”
从早上始料未及的来访,下午引人注目的接送,再到傍晚毫无征兆的发问,霍珣回来的第一天已经给了他好几个意料之外。
“杀鸡焉用牛刀,”霍景沄将鲜嫩的鱼肉放入口中,待彻底咽下了才继续道,“留在我身边,未免过分屈才了。”
“我的弟弟,当然值得最好的。”霍珣又夹了块椒麻带子给他,“无论是最好的食物,还是最好的保镖。”
霍珣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比起被隐瞒欺骗,你更担心我的身体么?”
“嗯。”霍景沄认真道,“你的身体更加重要。”
霍珣深深凝视着他,如墨般漆黑的眼眸如同通往深渊的漩涡,过了几秒才答道:“小景不用担心,这几年我一直遵循医嘱,按时吃药,也有定期复检。而且在外两年这半流浪的雇佣兵经历,让我能够更好地控制住它。”
“也说不上特别喜欢……”霍景沄垂下眼帘,习惯性地微微扬起嘴角,“只是习惯了。”
习惯了在那个书房里边做着自己的事情,边等待哥哥们回复他的微信,幸运的话还能等来一通短暂的视频谈话。
霍景沄抿了抿唇,强迫自己不要再想这些已经过去的事情。
“小景,”霍珣叫唤着他的名字,眉眼间带着淡淡笑意,“事情处理完了么?”他右手开门,左手托盘上是两个高脚杯,正盛着石榴色的液体。
“嗯。”霍景沄点头,说了谎。
霍珣侧过身,自然又隐蔽地将门反锁上,随后捧着托盘一步步向他的弟弟靠近,意味深长道:“那我们可以慢慢聊了。”
是我哪处还做得不够好么?
他咽下苦涩,一个缠绕着他无数个昼夜的问题再一次在脑海中浮现:还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
……
保镖这职业听起来酷炫,很能吸引旁人目光,实际上辛苦琐碎又危险。霍景沄虽与身边的几个保镖交流不多,但他们的劳累也是被他静静看在眼里的。
“现在跟着你的那几个保镖,他们的老板恰好在我手下待过一段时间。”霍珣像是在说着什么平常至极的事,“今天他主动联系我,说是希望我能长期教导他公司那群小子。”
“下午去看了看,他们的能力都不行,几个人对我一个都撑不了多久。这样的保镖没办法保护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