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衫女子瞧着她倒映着自己身影的眼瞳深处皆是一片赤裸裸的坦诚,竟没有丝毫的羞怯之意,与她眼对眼鼻对鼻的说着话,交谈之间皆是气息流传,明明两人之间的动作暧昧至极,任谁都是要脸红心跳的,但面前的人脸色平静一如之前。
霎时,她的心里直觉蹊跷,依稀有了几分猜测。
“……我靠你这么近,你不觉得哪里不对么?”
“尽说胡话,你的身上哪有什么花香,明明只有……”她说着侧目看去,便直直撞进一双漆透明朗的眼眸里,咫尺近的距离,眼皮下就是两片殷红红润的唇瓣,稍稍凑近就能吻上。
一瞬间,她竟起了冲动想试一试这唇瓣柔软与否,温度几何的念头。
这下,剩下的话就悉数吞没进了喉咙管。
不料一字落下,那些蝶儿竟就真的纷纷扇翅离开她身侧,却是来回的绕了几圈才慢吞吞的散开,瞧着竟有种依依不舍的错觉。
今日真是比见了鬼还要稀奇。红衫女子沉眼看来:“…...你还能操控蝶儿?”这怕真不是人,而是妖了。
“这些名叫百翅蝶,是世间残留不多的特殊蝶种之一,极其难养活。”楼兰清脆脆的答她,“它们以精纯花蜜为食,享灿烂阳光繁育,在寒冬秋月之时便会沉眠。它们虽有百翅之称,却是因尾羽勾金,千里寻香而闻名。”
说到底,其实就是两个懵懂初识情爱的人都拉不下面子,便引发了后面一连串的磕磕碰碰。
若是事后她们知晓了这一切,会不会后悔当初一时的冲动与莽撞呢?
但是情爱追根揭底,其实不就是由冲动与莽撞构成的嘛。
两个人都被对方气的没了理智,都双双未有发现某个人竟是与往日无论发生了任何事后的无波无动,仿若无情菩萨在世俯瞰众生一般大不相同,乃至决然相反。
现在的她,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拥有七情六欲的凡夫俗子。
情况发展到了这一步,出崖下山闲逛的事自然一朝作罢,一场原本气氛良好的相约随行最后竟成了一场可笑至极的指责互怼,两个人险些还当场动起了手,结果便是不欢而散,。
“我胡搅蛮缠?!”她险些被气笑了,“敢说我胡搅蛮缠的你还是第一个,真有胆量!”换了旁人,早被她一掌送了上西天见佛祖念阿弥陀佛了。
“若你不是胡搅蛮缠,那你为何总是莫名其妙的生气?”楼兰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没完没了的发火,阴晴不定的人,不甘示弱的就怼了回去。
“我等你一夜不怨你你要生气,百翅蝶缠我你要生气,你亲近我我不发火,你也要生气,我反驳你是我是真的喜欢你,你还要生气,你倒是说说,这不叫胡搅蛮缠是什么?!”
她一时被怼的哑言无话。
她怎么忘了眼前之人生的一张颠倒是非的伶牙俐齿,尤其她还天性纯真如璞玉,和她辩论犹如将军遇秀才,能打的遇上能说的,不被生生的气死都算万幸。
“不对。”幸好她很快回了神,迅速反驳道,“我指的喜欢,并不是你说的喜欢。”
一袭红衣烈烈的佳人炽目如红霞,飘飞如火焰的衣袂几乎快同她眉间的怒火交融相映,楼兰看得愈发的满脸茫然,便坦诚的询问道:“旁人只是靠近我与我说说话,我允许她们时她们都会高兴的笑脸满怀,而对于你的无礼举动,我甚至默许让你亲近到贴身,为何你反而不喜呢?”
“我不高兴的原因,你真的不知道么?”红衫女子阴沉沉的射来视线。
楼兰果断的摇了摇头,又长长的叹了口气,一副无奈至极的模样。
“……”
听着像是在夸她,可楼兰总觉得她的话里总有几分没由来的火气与暗意的讥讽,偏偏又说不出哪里不好。
一个至今不懂感情为何物的人,又哪里说得出来好或不好呢。
“可我觉得,你刚才所做的并非不合适,我便未有拦你躲你。”楼兰看着她,直直定定的说道,“我说过我喜欢纵容你的,哪怕就算你想害我,我也是想要纵容你的,况且你刚才并未害我。”
尽管第一次有人这般对她做出此种举动,但她并没有丝毫的排斥感。
“……”
“我的婢女对我说过的,这世上绝无人会害我,只想亲近我,待我好,这是善良的本性,由衷的好意,让我尽量不要拒绝,免得伤了她们的心。”
顿了一顿,楼兰继续说道:“但她也叮嘱过,不能宽容放任她们全部的撒娇与请求,若我觉得不合适,便要严词拒绝,不可心软。”所以童百熊和桑三娘的再三请求,她基本都会答应,但是轮到杨莲亭想伸手碰一碰她的衣角,她就避开了。
尽管只是想捏一捏她的衣角,分明比起旁人的各种请求轻微的不值一提,但她就是觉得不合适,就是低目多看他一眼,她都觉得不合适。
若是如此,她定然要把那仗着主人无知的愚蠢,就胆敢欺上瞒下的无耻贼子找出来剥皮抽筋泄恨不可!
她的眼神实在可怖,眼底都是沉沉的阴色,连对面的楼兰都被她惊了一目,迟疑回答了她两字。
“……未有。”
而吻着她的感觉,就像是落在了最娇嫩的一片花瓣之上,轻一分重一分都怕弄伤了她,且依稀还能闻见......清幽深沉的冷冷花香。
直到这时,她竟然还有余力思考这些有的没的,想到这个人当真是从不对她说一句谎话,她衣袂耳际间却无一丝花香,但唇瓣上却真有残带的清冷花香,一丝一缕的就缠着她的嘴角蔓延进了心口。
无人探访的林间晨道是极其清谧的场所,唯能听到此起彼伏的虫鸣蝉叫,还有身后不远一滴露珠顺着树叶砸在了地上发出的一声吧嗒轻响,终令她猛然间清醒过来,睁开眼就往后大大的退了一步。
“哪个外乡的习俗是要离人这么近的说话?你竟然还觉得这没有不对劲?”这人实在是天真的近乎愚蠢了,连一个区区婢女都能把她哄得团团转,红衫女子越说越觉心中沉重,怒气从心口蔓延开来,一时火烧脑子就断了理智。
她狠狠瞪着眼前的人面桃花,星辰坠眸,脱口说道:“若你连这都觉得是对的,那我这样待你又算如何?”
话音未落,闭上眼抬头就吻住了楼兰的唇。
正行过一处茂密花圃时,忽然就见正缠着花朵诉说情话的蝶儿就转头扑向了身边的楼兰。
连蝴蝶都是个见异思迁的薄情郎啊。
红衫女子见那缠着楼兰扑飞的数只蝶儿竟是少见生得金尾羽翅,灿金的尾翅在阳光下熠熠夺目,翅羽也比普通蝶儿大了一圈,扑棱着羽翅一扇一扇的,漂亮的异常夺目,宛如传说中的奇蝶梦翅。
“有哪里不对?”楼兰果然没有半丝的疑惑,“这不是很常见的么?”
“常见?”红衫女子狭长的眼眶微妙的眯了起来。
“我家中的婢女常常这般做,她说这是她老家那边的习俗,总要贴着人这么近说话的。”楼兰有问必答,“既是你们外乡的习俗,我当然要遵从入乡随俗的道理。”
直到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多冒昧,离这人的距离又有多近,红衫女子瞬间整个人就僵硬了。
“它们最喜欢的花香是来自一种名为艳阳的花,此花的花香独特,非是常人能闻出,你闻不到是正常的。”楼兰似乎并未觉得她莽莽撞撞贴近自己嗅闻的举动太过冒昧,只是看着眼前的一张脸庞极其认真的解答。
解答完看她还怔怔的愣在原地直直盯着自己看,眼神渐深,其中都是她不懂的云雨翻涌,便不解的微微蹙眉:“你一直盯着我作甚?我又说错了什么麽?”
她顿了一顿,又补充道:“它们喜食精纯花蜜,若身上有它们喜欢的花香,自然就喜欢缠着了。”
听完解释,红衫女子一时忘了追问其他,奇异的眨了眨眼:“你身上有花香?”相识至今多次靠近,她怎从未在她身上闻见花香?
说着凑身靠近楼兰身前浅浅嗅了一口,许是位置不对,便又顺势贴靠楼兰的耳发深深闻了闻,仍是没闻到什么花香,只闻见一抹若有若无的淡淡沉香,像是古檀散开的薄薄白雾,绝非热烈浓郁的花香。
今日这人的脾性是愈发古怪了,喜怒不定,极其善变,连几只蝶儿都能让她轻易的发火,着实令她摸不清看不明这人心情变化迅速又复杂的过程。
一番思虑之后仍是想不通的楼兰暗道一声无奈,于是抬手一挥衣袖,轻轻拂开了身侧围绕的蝶儿。
衣落蝶离的同时,她淡淡的丢出了一个字:“去。”
一向爱捉弄人,默默旁观过程的苍天暗暗心想,多给点她们适应与悔悟的时间,反而是最合适的。
一切的发展与过程,都是最合适的。
不得不说,这二人的相处模式在外人看来,委实令人发笑,而又无可奈何。
一个骄傲着不肯言明,一个懵懂的不知对错,从而导致了这场古怪又可笑的结局。
但凡其中有一个人示示软,或者退退步便是海阔天空,都不至于两个人怒气冲冲的掉头离开。
她说的字字没错,却又处处不对,偏偏又找不到话回,红衫女子一时气得脑子发昏,差点忍不住习惯的抬手一掌就往前送,好叫这蠢笨如猪的无知小儿直接入了黄泉后再找阎王问个清楚。
但是念及不久前才发生的那件事,掌间凝聚的内力又被她硬生生的打散了。
红衫女子冷沉沉的瞪着眼前的同样眉宇紧皱的人,心道莫非是偏心以待的上天看不下去,故意给她让这人一夜苦等后的报复?!
“喜欢便是喜欢,何来这种喜欢不是那种喜欢的胡话?难道你要如公孙龙一般和我说白马非马这种可笑之辩?”楼兰的眉间越皱越深。
这短短半日不到的功夫,面前的人就已经与她闹了几场,明明她们相识都有数月的时日,却从未如今日这般的火气茂盛,频频互斥,气氛也不如之前的温和舒缓,言谈之间都是较着真,活像是两个稚嫩的孩童在为些无谓的小事就大相争吵,这实在奇也怪哉。
尤其她现在还说些似是而非的胡话,终令楼兰的心里生出几分烦躁,索性直言说道:“我真的不明白你在与我胡搅蛮缠些什么,若你不愿与我下山漫步,直言便可,何必与我故意作气?”
“你总是太容易生气,单单只为无意的一句话,随便的一个眼神,乃至我任何话语没说,任何动作没做,我又非你肚子里的蛔虫,从何处得知?”
她一时怒火攻心,脱口就道:“楼兰,你喜欢我,你当真察觉不出来么?!”原本还想着细水长流,攻心为上的道理,但这会儿她哪里还顾得上。
“我当然知道我喜欢你。”楼兰想都不想的顺势应下,“正是因为我喜欢你,我才愿意日日夜晚出来相陪,愿意耐心等候你整夜,愿意与你共赏美景,难道这还能称作我不知道我喜欢你么?”
这下,她已经是说不出话,也不知说什么了。
红衫女子站在原地,莫名就觉憋屈的厉害,却又不知因何憋屈,于是只得握紧掌心,脸色也越来越沉,明目之间可见她眉间的怒火呼之欲出。
“我不明白。”
若她能真正懂得人的七情六欲,或许她就会明白那不是‘不合适’,而是‘不喜欢’。
幸好这人虽纯真无暇的没有礼义廉耻之分,但是身边还有懂事识相的人,并非无知的没有下限,那她方才所做之事岂非……红衫女子的脸色阵青阵红。
“既然你也知道这是不合适的,”她咬紧牙关的出声,“为何方才不拦不躲?”
闻言,红衫女子的脸色稍温。
幸好还真没蠢人敢胆大包天到这种地步,否则离死不远矣。
楼兰并不知道她生气的原因,只以为她是担心自己白白受了亏而不知,便适时的解释了一番。
一吻过后,红衫女子的脸颊就不争气的红了大半,即便隔着面纱都能清楚瞧见她眼角眉梢的咄咄春意,好是动人。
而对面忽然之间被轻薄强吻的楼兰还是一动不动,睁着水淋淋的清朗凤眸云淡风轻的看过来,面色仍是显露着极其的平静,只有一点点的困惑,一点点的吃惊缠绕在她眉宇间,淡的几乎随风而去。
“就算这样你也觉得无谓?”红衫女子红着脸愣了一下,当即狠狠瞪住她,说着话都觉得是咬牙切齿,“还是说,早就有人这般对你做过?”
贰拾玖
其实并未多做什么,甚至连多磋磨一下都不敢,只是蜻蜓点水的落了一吻便离开了,连过多的感触都尚未察觉到,只觉得触感软软的,温温的,其他就再无感觉。
和那个人吻来的感觉决然不同,粗糙细短的胡子有点扎人,唇齿间的鼻息粗重又急迫,像是一头发了狂的野兽急于吞吃到嘴的美味。
而一袭紫衣金纱的楼兰被它们围着争相讨好,更是像极了说书人嘴里的天降仙子。
明明眼前该算是一幕美景,红衫女子却觉心里莫名的不爽,蹙着细长的秀眉,忽地开口道:“你真是生得一副勾人壳子,连贪食花蜜的蝶儿也甘愿丢弃,转头就围着你转。”
七情六欲的人是这样,不懂美丑的蝶儿也是这样,究竟还有什么是她吸引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