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内,东方孤行急急握住屠百节的手,关切地问道:“恩父,你如何了?”
屠百节感觉到体内的痛楚已渐渐趋于平缓,他轻轻地喘息着,身体在夜风中不住地颤抖:“我……我已无碍。”
东方孤行伸手探查他的脉象,见玉鲸刺余劲已消,这才放下心来,又追问道:“恩父,方才那人究竟是谁?为何要谋害恩父?”
东方孤行眉头紧紧蹙起,未曾明了屠百里话中暗含的淫秽之意,他只是就心中的疑惑冷声问道:“能挡住飞蛇切首,你和毒蛇门是什么关系?”
屠百里骤然大笑起来:“小鬼竟也敢喝问阎王!”话音未落,他手中三道蛇针朝东方孤行疾射而去,直逼对方命门。
只见东方孤行毫无慌乱之态,见招拆招,电蛇光行疾速无伦,竟连屠百里也不由暗自心惊,口中高喝道:“小子,毒蛇门的招式你究竟练到了何种程度?”
屠百节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合上了眼,像是在等待死亡一刻的来临。
那是凶蛇散魂的起手式,是他和小弟当年一同在鳞皇门下所习。以此为终,也好。
预想之中的剑并未落在身上,而映入眼帘的却是一道熟悉至极的人影。潜伏在暗处的东方孤行怒目而视,冷冷地盯着这位欲对恩父出手的不速之客。
“小弟,是……你?!”屠百节又惊又喜地抬起头来,他面容消瘦,形容枯槁,早与当年那呼风唤雨的魔蛇至尊判若两人。
“哈哈哈哈,”屠百里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来,那笑中充满了说不尽道不明的怨恨,他是多么恨屠百节啊,恨到必须要自己取代他才好,“魔蛇至尊,你的命未免也太长了些。”
只需从他的一个眼神,屠百节就可以确定他的小弟仍然是来杀自己的。他嘴角浮现出一抹苦笑,时隔多年,他甚至连屠百里的面容还未曾看清。他垂下头来,终究是叹气道:“唉,屠百里小弟啊!”
“东方孤行,你的冷蛇飞凤练得如何了?”
东方孤行见恩父已恢复以往模样,便持剑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朝屠百节行礼道:“请义父指导。”
言罢,剑芒蓦然转为一道金色凤凰,绚烂夺目,直将这吊头沟照得如置身灼日之下。凤凰展翅而去,将那石壁上若干头骨击得粉碎,随即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东方孤行听他说得如此声泪俱下,情不自禁地便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恩父,这些事情我早已全然忘记了。要说救命,恩父才是救了我的命才是。”
“方才小弟来时,我求死之心亦起,若非你挡下那一击,我恐怕也已经命丧黄泉了。”
东方孤行沉默片刻,却出乎意料地问道:“那人便是当日偷袭恩父的屠百里?”
他单薄的身体在夜风中更显瘦弱,东方孤行伸出手将他扶住,声音中尽是劝慰之意:“恩父,若是这些旧事让您伤心,那您还是先休息养好身子最为紧要。”
“不可,此事与你的身世也大有关联,咳咳……我……我需得悉数告知于你。”
眼见他病体越发严重,东方孤行的心如同被狠狠地吊起来了一般。这位杀人如麻的冷血剑客竟也有如此惊慌失措的时候,实在是让人料想不到。
暮色低垂,缓缓笼罩了这片山脉。可是对于阴湿洞穴的居住者来说,外界如何都早已与他无关。
血腥和潮湿的气息在洞中弥漫,漆黑的洞穴之内,只见异物的眼睛光芒闪闪发亮。伴随着一阵低沉的咳嗽声,在这空旷的洞窟中回荡着,时不时夹杂着某种东西被踢开的声音。如果此刻有乱葬岗的守墓人在此,他一定能听得出来,那是死人骨头相互碰撞所发出来的。
而在今日,这里却突然闯入了一个不速之客。
屠百节猝然合眼,声音如同夜风般轻飘飘的,缓缓诉说起了一段已在他心内尘封百年的陈年往事。
事情的起源还要追溯到龙族、毒蛇门与阴界约战的前一个晚上,兄弟两人正在屋内约谈明日细节,而屠百节又怎会怀疑自己的小弟竟会选择在此刻向他下手?
玉鲸刺穿透血肉,深深钻入屠百节的体内。桌上的青瓷茶碗,啪地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如同九天惊雷一般打在屠百节的心头,将他无尽的情意化作悲哀。他想到这里,不禁又连连摇头叹息道:“怪我不解小弟心思,竟将他逼迫到此等地步,以至他无可选择才谋害于我。如果我……”
“第三剑,你就能完全了解!”怀念方落,那蛇形光芒在东方孤行手中兀自盘旋,渐渐衍生出凤凰的形态来。
屠百里惊诧之余节节败退,他自问没有把握可接下东方孤行这一剑时正好洞内又传来了阵阵哀嚎之声。
“恩父!”剑芒戛然而止,东方孤行身影已闪入洞内,屠百里这才松了口气。他临走前,却还不忘向洞中遥遥传音道:“魔蛇至尊,你虽已成了个废物,可你的面首却是不差,哈哈哈哈!”
“东方孤行!不可啊!”
可惜寒芒一点即至,飞蛇切首携雷霆万钧之势,径直将屠百里逼出了洞外。
“你就是替洞中废人提取人头的无知杀手?”屠百里饶有趣味地看着身形消瘦如一柄利剑的年轻人,突然挑眉问道:“那他的滋味,你也已经尝过了吧?”
屠百里对他言语中的深深情意置若罔闻,甚至还觉得这实在是彻头彻尾的恶心。他的剑已经抵在了屠百节的脖颈上,语气中充满了恶魔般的讥诮和残忍:“世上早已没有这个人,因为你将代替屠百里而死,而屠百里将代替魔蛇至尊而生。我做错了,就必须错到底,才不会遭受世人的辱骂,更不用担当小弟杀大哥的罪名啊!”
屠百节沉默无言,对于弟弟在他身上所留下的每招每式,他从未闪躲过。只是他终究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你甘愿抛弃我们之间那一点手足之情呢?”
屠百里霍然抬头,目光如鹰隼般钉死在屠百节的面容上:“手足之情这个词,从你开始对我有那种污秽想法的时候,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屠百节如梦初醒,深深沉醉在东方孤行的剑意之中,他正想开口,面前青年却骤然倒地。
屠百节大吃一惊,也不顾自己的伤体,强行将东方孤行带到了石壁旁,只觉他焚身灼热,兴许是……他猛然想起,毒蛇门的剑法练到一定程度便常会使人陷入癫狂状态,偶尔也会情欲勃发,非得泄火不可,可现下在这吊头沟之内,他又要到哪里去寻人来给东方孤行泄火?
“不错,你与他交手感觉如何?”
东方孤行似是想起了什么,眉头紧蹙,露出深深厌恶的神色来:“不堪一击的鼠辈而已,他面相阴险奸诈,手段卑劣毒辣,实在不配让恩父如此为他担忧。”
屠百节又是一阵苦笑,他对于自己将东方孤行培育成杀人狂魔一事极为愧疚,何况对方将他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自己又怎么能生出求死的念头来呢?他如此一般思量,便下了决心要东山再起。
“恩父,我的身世无关紧要,便是等您的背伤好了之后再了解也不迟。”
眼见东方孤行眉目间皆是关切之意,酒红色衣袍上散发着浓厚的尘土和血腥气息,屠百节心中百感交集。所谓人生在世有一失必有一得,他虽失去了小弟,却得到了这样一个义子,他又有何怨言?
屠百节一声叹息,浑浊不堪的眼中似乎也已含了泪光,缓缓说道:“你便是我当日受伤后所遇到的第二个人,我本想取你人脑为自己疗伤。只是……只是你当时天真无邪的模样唤醒了我的良知,也是第一次停止了我残暴杀人的意念,东方孤行,也正是你才让我苟延残喘到了今日啊。”
一道气芒骤然将漆黑的洞窟照亮,一个异形之人的可怖面孔,也终于在黑暗中现出模样。
他端坐于大石之上,脚下是数不清的头骨堆积如山,除此之外。在他的背后,还有几乎由数不清的头骨所造出来的一方墙。他畸形的身体被那些头骨包围着,却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相称感。确实,他也是以那些玩意为生的。
屠百里冷冷地盯着屠百节,他已不愿称呼他为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