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件事,格林像是对他有了心理阴影。虽然雄父还压着他要他嫁,但格林再没主动找过他。
怀尔德耐心等了几天,格林确实没了音讯。雄父给他安排的雌侍课程,他找借口推了几次,后来雄父也不管他了,说你自己看着办。
好事一桩接一桩,工作室接连接到了好几个雄虫的礼服订单。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怀尔德倒也不介意看看这位雄虫大人究竟想干什么——然后他错愕地发现格林似乎在引诱他。
就像雌虫吸引雄虫那样……格林在言语间向他展示自己的优势。这简直不像雄虫会做的事。如果不是格林仍保持着雄虫独裁的通病,无视了怀尔德本身的意见,并单方面、强行地将婚姻视作他们之间必定的结局的话,怀尔德几乎要以为这家伙的大脑出了毛病。
他一边敷衍地应和着,一边希望这位雄虫大人能尽快接受到他迫切逃离的信号。然而雄虫眼里的抗拒,大概都是欲拒还迎,格林丝毫没有放走他的意思。当格林想为他摘下头顶的树叶时,怀尔德立刻不动声色地绊了他一下,发圈不慎被扯落——真棒!这样就能用做发型的借口离开了!
闲话聊完了,怀尔德立刻投回自己的手稿里。
他的工作室主要承接定制业务,顾客有雄虫有雌虫。对很多高等级的虫而言,荣华富贵唾手可得,能追求的便是更高层次的生活质量和精神质量。他们希望自己的衣着独一无二,跟谁也不能撞衫。
格林的事,怀尔德有自己的考量。他在雄虫法庭,形形色色的雄虫见了不少了,格林只是其中之一而已。那个雄虫的确爱惜羽毛,风评好,没有强迫或虐待雌虫的前科。但怀尔德见他的第一眼就知道这家伙不是什么良善的虫。他虽然笑着,笑意却只浮在嘴角上。表面功夫做得越足,就越老练。而老练的雄虫能隐藏的东西,可不是风评能看得出来的。
也许路边会忽然掠过一只飞鸟……一辆飞车,呲起一片水幕,少年也许会及时抽伞,伞面发出花开的声音,啵的一下,便把袭来的水帘挡住了;也可能会飞快地跳开一步,他穿的内增高的靴子,咚咚咚,就像受惊的鹿那样跳走了……
那张白净的、带着健康的红润色泽的脸上,一定会浮现无奈的笑容吧。
猫猫秀气又娇憨地打着小呼噜,烘得暖洋洋的尾巴,捂得青年的脚踝也热乎乎的。
无论富足或贫瘠,幸福或不幸……
好像什么情景,什么发展,他都能适应。
随遇而安,安之若素。
窗没关紧,留了一掌宽的光景,风吹得格外静谧。
正午的阳光对着他们洒进来,给鸦羽般黝黑的发顶戴上一圈光圈。
似乎有无形的结界张开了。喧哗吵闹排着队从他脚边走过,留不下丝毫痕迹。
毛茸茸的黑色脑袋低着,闷头奋笔疾书。怀尔德面前立着一块画板,偶尔低头看看少年的后脑勺。
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从怀尔德脚踝边蹭过。他低头,奥利奥迈过他的脚,懒洋洋地趴到了阿德利安鞋面上。
阿德利安勾头到桌面下,轻声说:“乖,不要闹哦。”
咿!……实心眼的小家伙。
他看起来太认真了,以至于怀尔德没法告诉他‘其实我是逗你玩的’。感觉要是这么说了就好像辜负了这份真挚的信任……或者说,就感觉他是什么玩弄少年心的坏人一样。
怀尔德心虚了一瞬,反问他:“你想做什么?”
阿德利安瞬间有了被扒光的感觉,猛地回头:“他——它——!?”
“只有设计师这里的是这样。成衣厂那边的只是普通的等比例模型……”怀尔德笑了,“第一次做高定?”
阿德利安说是。怀尔德紧接着问他,“那你也不是来给我做模特的?”
哦,那安全多了。
阿德利安以为人台是指他曾在电视剧里见过的,通体白色或肤色,简要呈现身体线条的模型——但实际上,虫族世界的人台高端得多。
怀尔德拉开帘子,后面居然出现了一个栩栩如生的‘阿德利安’。
怀尔德斜了他一眼:“汤米,你也是a级。”
“a级亚雌,亚雌而已,”汤米嘀咕,“攀上个c级雄虫我就满足了,a级,我做梦都能笑醒!”
怀尔德笑着给自己点了根烟:“行啊,你问问去。”
“可以来验验货,与什么细节不到位的话,我们再协调。”
阿德利安一时兴起,兴冲冲地跑过去看。人台有好几个,分别放在成衣厂和设计室里。成衣厂太远了,不过怀尔德大方地表示可以带阿德利安参观他的私人设计室。
怀尔德往他身后看了看,没见着人:“自己来的?”不太安全啊。
……内增高的。
怀尔德刚想笑,就在阿德利安的凝视中,明智地把嘴角压平了。
“我一定给你设计一套看起来更帅气的礼服。”他严肃地说,“让你看起来身高两米一!”
“那你来给我量量身高。”
怀尔德站起来比划尺子。
他看阿德利安的视线一下子就从仰视变成了微微俯视。
在高度科技化、自动化的时代,服装高定是极少数坚持全过程手动操作的行业。“有些虫管我们叫‘复古’,把低效和高质量相联系……那是他们对手工的误会。机器是死的,经验是活的,手动测量有手动的奥妙。”怀尔德说,“不过扫描测量还是要做一下,给你建个模。”
“紧跟时代前沿。”阿德利安说。
说完,他小声道:“有没有什么款式……比较显高?”
机械化的普遍导致技艺精良的纯手工制品更为昂贵,制作周期更长。为社交季准备的礼服,这个时候就要开始预订了。
阿德利安约他的时候,他精神状态相当饱满,带着一个小团队给雄虫客户上门服务。
怀尔德的团队把各种布料、配件、针线、花式都带来了样品,亚伦悉心斟酌过那些布料的手感,跟旁边的雌虫谈得热火朝天——这是这位雌侍最喜欢的环节,一想到自己不仅能给安安换衣服,还能给安安做衣服了,亚伦就斗志昂扬,比工作人员更有干劲。
53 这是一个情窦初开的下午
格林和怀尔德没有直接关系,这门婚约,还要再往上追溯一辈。是怀尔德的爷爷和格林的爷爷定下的,当时仅仅是一句玩笑话。但格林不知什么时候看上了怀尔德,找上了怀尔德的雄父。
一个家庭中,雄虫是绝对的中心。所有雌虫都是绕着雄虫转的,没有小雄子的时候,雄父就是至高无上的权威。格林是个不错的结婚对象,送上门的雄虫没有拒绝的道理。
快要入冬了,冬季还未正式开始,但春季的前奏已经在高定业中奏响。年底就是一年一度的帝国联考,生来就处于金字塔上层,手握权势、富可敌国的贵族家的雌子们,同样参与这场考试。最公平的考试会选拔出其中最优秀的雌虫。尽管考试的成绩无法衡量他们的前途,但成绩可以成为他们优秀基因的保证之一,从而得到雄虫更多的注视。
过完年,就是春天。再过些日子,积蓄了一个严冬的生命绽开新芽,入学的雌虫们各自明确了地位,前一年入伍的军雌也陆续冒头。新的帝国栋梁渐渐明朗……
四月到八月,大多数星球最美的季节——也是雄虫的社交季。
奥利奥就是这个时候从天而降的。
像个英雄一样将怀尔德从格林那令虫反胃却又不得不忍耐的调情里救了出来。
怀尔德收回了逃跑的脚步,着迷地欣赏它的身姿。
真正年轻的,不经世故的,是阿德利安那样的。又热血又单纯,对勾勾绕绕的事一窍不通。还乖,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要不是那位元帅阁下把他护得密不透风,那只小家伙可没这么清静的日子过。
那天,格林跟他在学校里偶遇,双方都很惊讶,找了个角落聊聊。怀尔德提议去个咖啡厅什么的,他请客。但雄虫执意不让他破费,还说真心喜欢他,只是随便聊几句。
当怀尔德感到自己沐浴在阳光里的侧脸被灼得发烫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盯着客人看了许久了。
他的灵魂被阿德利安牵走了,牵去听夏夜蝉鸣,看山涧小溪。
灵感从绽开的花蕊上,淌过鹅卵石的清流边,燕雀红嫩的嘴喙里,像风一样溜出来。
无论身在何处,他始终走着自己的路。他身在这个世界里,灵魂却有自己的归宿。
他的世界就像一个小巧的行李箱。他走到哪儿,就把这个小箱子拎到哪儿。他慷慨地打开箱子,温柔和恬静的气息便不加掩饰地散溢出来。
世界为他让路,为他低吟,为他宁静。他哼着歌,轻快地踩过雨后盈盈的小潭,涟漪拥抱他的背影,水花啄吻他的脚印。
汤米搓搓手:“怀尔,给我搭个线?”
“走你。”怀尔德说,“我巴不得这辈子都离得远远的。”
他只对设计感兴趣。
阿德利安好像在哪里都能生活得很好。
——这个念头忽然出现在怀尔德的脑子里。
从‘来看人台’,到‘做模特’,再到‘趴着做题’……奇妙得几乎天马行空的走向,他却微笑着,开开心心地接受了。
然后伸直腿,两条纤长的腿笔直地伸过了桌下的阴影,双脚踩进阳光里。奥利奥抖了抖猫,开心地咕噜了一声,果然乖乖的,没有叫出声来,只蹭了蹭主人的腿,便摊开自己,舒舒服服地晒太阳,只有无处安放的大尾巴,左摇右摆地寻找着角度。片刻后,尾巴试探性地伸了过来,搭在了亚雌的脚上。
奥利奥等了等,见怀尔德没反应,便理直气壮地勾住青年纤细的脚踝,再翻身抱住少年的小腿,美滋滋地打起了瞌睡。没一会儿,就发出了小小的呼噜声。
空气中浸入笔尖在纸上沙沙刷过的声音。
“做什么都可以吗?”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阿德利安愉快地说:“那我就做题吧。”
于是怀尔德被指使着收拾出了一片桌子,阿德利安在他旁边趴着做了一下午的题。
阿德利安一愣,“有它不够吗?”
亚雌笑眯眯的,靠在桌边,手反手撑在桌子上,揶揄地对他笑:“它哪有你生动?”
怀尔德只是习惯性的口花,觉得这只小雄虫像只小奶猫似的,可可爱爱的,想逗逗他,但法庭事件已经让阿德利安习惯了他的不着调。少年仅仅迟疑了一会儿,便信任地问,“那,我该做些什么?”
它浑身赤裸,白生生地端坐在椅子上,肩颈、胸脯、下腹、双腿,每一寸都和阿德利安一模一样,脸颊和关节处还带着些红润的浅粉色。
人体机械的杰作,不具备智能,但能按照预定程序模拟出阿德利安的站、坐、走路等的姿势,为制作出最合身的衣饰提供不可或缺的助力。
……等、等身手办??
阿德利安招招手,一只白猫咻的一下蹿上他的肩,肉垫在主人肩膀上一踩,就趴到阿德利安脑袋上了。
“带了猫。”
头顶着猫的少年乖巧地说。
阿德利安非常感动,然后说:“三十一厘米的高跟鞋还请务必不要给我……”
美人儿用板子遮住下半张脸,露出来那双细长的眼睛弯弯的,像狐狸般狡黠。
过了几天,怀尔德告诉他人台已经做好了。
怀尔德:“……”
怀尔德认真道:“我穿了高跟鞋。”
“……”阿德利安沉默片刻,翘起鞋尖,用脚跟轻轻敲击地面。怀尔德听出了清脆的声音。
亚雌美人正蹲着给他量腰围,闻言,眼睑抬起来,雪青色的眼珠噙着笑意,瞧了他一眼。
小家伙有那么点不好意思地别开眼睛,很快又看回来与他对视。
“如果越高越帅的话,”怀尔德哄他,“相信我,小阿德利安,你一定是最帅的那个。”
“我们会先给你定做一个专属人台。”怀尔德一边给他量尺寸一边讲服务流程,“……礼服,领带,领夹,手套,袜子,系带,鞋……怀表、手绢、项链、手链……以及发型,香水,我们都有相应的服务。”
从头到脚,一整套全部搞定。
阿德利安张开手臂站着,任由软尺在他身上比划。
问题只有一个:怀尔德不想嫁。
奔着怀尔德来的格林察觉了他的不情愿,主动退了一步,将目光投向了怀尔德那恨不得以身相替的兄长。
“他是个爱惜羽毛的雄虫。”怀尔德的朋友说,“强迫,或者跟一个雌虫僵持,说出去可不怎么好听——不过说真的啊,你真的不嫁吗?a级呢,a级呢!你不嫁我嫁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