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纽扣的款式有点眼熟……像是,像是那个雌虫,衬衣上的扣子。
音频开头是雌虫沙哑的呻吟,饱含情欲。背景音有些杂乱,渐渐地,传出了脚步声。雄虫的声音混在亚伦急促的喘息里,有些模糊和失真,但仍能听出身份:“嘿,你还在坚持什么呢?”
乔纳森一怔,脸色渐渐苍白。
乔纳森额角冒出青筋,只听见那个雄虫宣判道:“——你的一生也就止步于此了。”
他瞬间火冒三丈。
律师低声:“乔纳森先生!”
乔纳森略落后他半步,站在他身后,眼神只盯着一个方向,紧绷着身体,动也不动。
阿德利安等律师说完,看向了乔纳森,拖长了尾音,吐字分明:“那亚伦的账,怎么算呢?”
乔纳森从中听出了令人恼火的咄咄逼人。
阿德利安的蓝眼睛弯了起来,眼中澄澈如镜,不见丝毫阴霾,清晰地倒映出雄虫苍白的脸。
“不过,你呢,就没有谁来救了。”
他的黑发蓬松又柔软,光晕垂在他脸边,映出些毛茸茸的碎发。
“也请你尽情体会吧。”
乔纳森迟钝的大脑,终于捕捉到了一丝违和。
“请你前往第三军区,好好抚慰两千五百万军雌吧。”
军……军妓!?
“怎么了,露出这么害怕的表情……亚伦那个时候,可比你现在坚强吧。”
他语气中的敬佩透着股诡谲的意味。乔纳森坐直了身体,浑身发毛:“你想做什么?”
话一出口,乔纳森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
“我想给你一个为帝国献身的机会。”阿德利安诚恳地说。
“今天的庭审,我期待很久了。我一直在想,要怎样对你我才解气。”阿德利安把玩着那枚轻薄小巧的圆片状录音器。
但跟乔纳森聊过之后,阿德利安发现他所设想的惩罚都是无济于事的。
他改变不了乔纳森的观念,根深蒂固的雄尊雌卑的观念,早已成了乔纳森的根。他能利用雄虫保护法对乔纳森做的,也能被对方用同样的凭依规避。
少年坐在他前方,看过来的眼神,却像隔过了千山万水。他深陷泥潭,兀自挣扎,越陷越深。那少年遥遥看着他,像是已经看到了他的结局一般,审视着他的终末。
在乔纳森的印象里,阿德利安是一个和雄虫格格不入的虫。
他会搀扶起因为看他入迷而不慎摔倒的亚雌少年,也会跟每一个认识他的虫打招呼,无论对方是雄虫还是雌虫,是老师还是学生,甚至是来兼职的临时工。只有对方鼓起勇气跟他说一句早上好,他就一定会停下来,回一句早安。
阿德利安笑了起来,轻声说:“因为我是诈你的。”
他捞过纽扣状的录音器,随手抛着玩:“这个,是后来才仿造的,用的音源是你星网上的视频。或多或少有些失真,加上噪音之后也只能骗过耳蜗,骗不过智脑。”
“不过……”他摸了下茶杯,变魔术似的,从杯底撕下一枚圆片,翻过它给乔纳森看。象征着‘使用中’的蓝灯,一闪一闪。
乔纳森的律师连忙打了个手势。
法官说:“乔纳森先生申请休庭。阿德利安先生,你的意见是?”
阿德利安看了怀尔德一眼:“我没意见。”
乔纳森眼皮一跳。
阿德利安瞥向他:“怎么,还没想明白?”
乔纳森茫然道:“……明白什么?”
阿德利安:“唔……”
怀尔德回头看他,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
乔纳森的律师倒吸一口气,叫道:“乔纳森!”
亚雌美人笑得明媚动人,面容姣好的律师似是被戳中了痛处,眼神顷刻间刺在了他身上。
乔纳森说道:“公开这个。告诉大家我是个用心险恶的家伙。”
他垂着脑袋,声音是冲着地面去的。
他说完之后,乔纳森沉默了一会儿,良久,叹了口气,仿佛一夕之间,他所引以为豪的东西,都随着这口气,徐徐升腾,融入冰冷的空气,慢慢消弭。
“……为什么?”他哑着嗓子问,“那你为什么不在法庭上公开这个?”
“公开什么?”
“请坐。”他温和道,“站着多累啊。”
乔纳森沉沉地注视着他,半晌才坐到了他对面,手肘撑在膝盖上。
“我本来不想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乔纳森先生。”阿德利安微笑道,他嘴角的确勾了起来,可他眉眼中的嘲讽却不加掩饰,“你利用我的觉醒算计我,对我的雌侍动手动脚。若不是亚伦帮了我,我会变成什么样子……谁知道呢?”
“我还有一份账要跟你算。”阿德利安说,“关于你,在我觉醒期间,对我造成严重的精神伤害的事。”
“嗯?”法官的眉头皱起来,出声了,“‘精神伤害’?”
“体检报告我已经作为证据提交了,法官先生。”
他听到他在录音中说:“你不会以为他真的会过来吧?阿德利安的觉醒日可就在今天啊。”
怀尔德站在阿德利安身后,一手握拳抵至唇边,遮了遮嘴角的笑意。
阿德利安坐了下来,沙发很软,软得让他想起学院隔离室里的那张床。
“你没有证据。”乔纳森昂首挺胸,盯着阿德利安说:“你在法庭上诈我的话。你也只配用这种骗术了。怎么样?就算这次,算你赢,你也无法给你的雌侍做主。我不是在向那只雌虫低头!我只是……只是……”他咬牙切齿,“……只是承认雄虫保护法而已。”
“哦……”阿德利安笑了起来,笑得轻松愉快,“说起证据,我有个音频想给你听听。”
他掏出一枚纽扣状的便携录音器。
他向前冲了一步,律师挡都没挡住:“做事何必太绝呢,阿德利安?”乔纳森似笑非笑,“我们都是雄虫,同为a级!”
“a 。”阿德利安纠正道,“二次觉醒之后,我就是a 。”
少年居高临下,轻蔑地睨着他,轻描淡写地说:“我还很年轻,乔纳森先生。我还处于发育期。我的未来拥有无限可能。而你……”
口口声声说着要以‘伤害雄虫罪’讨伐他的阿德利安,话里话外,却根本没提到他自己。
他是在给那只雌虫出头。
乔纳森后知后觉,浸淫于雄虫思维的他,总算接收到了阿德利安的频道。
休庭时,乔纳森和律师一起来到了休息室——准确地说,是他的律师带他来的。
律师客客气气地为乔纳森转述了私下和解的意愿,并开出了高昂的价码。
“主要是为对您造成的,意料之外的伤害,进行补偿。”他强调道。
阿德利安站起身,“亚伦当时的心情……”
他不算高大,瘦削的身形逆着光,投下远比体型庞大的阴影。
乔纳森被禁锢在他的影子里,愣愣地扬起头看他。
乔纳森的呼吸悄悄屏住了。
“第三军区的士兵们,常年靠稀释的军用信息素制剂生活,痛苦难耐。”阿德利安说,“他们是奋斗在帝国第一线的战士,理应得到更好的待遇。那里,有很多你一见钟情,把持不住的军雌。我相信乔纳森先生,一定不会对此视而不见,是不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履行自己播种的义务了呢?”
乔纳森睁大了眼睛,阿德利安鼓励地看着他,温柔道:
珍贵的雄虫,死了伤了都是损失。亚伦所受到的物理伤害,无法在乔纳森身上重现。就算让乔纳森锒铛入狱,以他雄虫的身份,也不会吃多少苦头。
“好在乔纳森先生,是一位非常,非常……”
阿德利安用柔和的语调,慢慢说道:“非常……有责任心的雄虫。”
他甚至在课堂上专心致志地背书,带上一副耳机,震天响的性爱教学片都唤不起他半点注意。
那个时候,乔纳森想:和该是阿谢尔领养的雄子,跟他雌父一样是个怪胎。
那个好脾气到他都觉得软弱的怪胎,现在静静地评判着他,挑剔地审阅着他,裁决他的下场是否足以弥补他的过错。
乔纳森的神情呆滞了一瞬。他养尊处优,浸泡在恭维谄媚之中的大脑,足足花了三秒钟,才处理完阿德利安笑容里的微妙怜悯。
阿德利安歪了歪头,变着角度打量乔纳森凝固的神色,和善地微笑着:
“这个是真的。”
他的律师捂住了眼睛。
“明白我为什么不把这个音频作为证据提交呀。”
乔纳森:“……”
乔纳森被他吓了一跳:“瞎叫什么?”
“哦……他反应过来了。”阿德利安说,“没有你说的那么迟钝啊。”
亚雌美人撩了撩耳畔的碎发,橘色长发一甩,笑道:“这也比我设想中顺利多了。”
“这样你哪里还用得着诈我话?”乔纳森自嘲道,“直接把这个在星网上公开,全帝国都会知道我恶意干扰雄虫觉醒,身败名裂都是轻的。”
“嗯……”
“你总不会是同情我。”乔纳森自言自语,“那是想羞辱我?告诉我我在你眼里一文不值?”
阿德利安悠悠问。热气腾腾,烫得他吹了吹舌头。
乔纳森的律师盯着那枚纽扣,眉头慢慢紧锁。怀尔德忽然拍了拍他的肩:“选错雇主,很不容易吧?”
“我在业界听说过你的名声。”怀尔德微笑道,“之所以来从事雄虫法庭的顾问工作……是因为在民事法庭啊,军事法庭啊,之类的雌虫法庭上得不到发挥的机会。不过,你好像也乐在其中的样子。长得好看,在雄虫面前果然是优势吧?”
他笑意盈盈,将乔纳森的措辞,一字一句还给他:“乔纳森先生,做事何必太绝?”
“如此险恶的用心,公布出去的话,你在雄虫圈子里,也到头了。”
阿德利安一口气说完,端起茶杯抿了抿。
研究院出示的体检报告中指出,该雄虫的性爱能力大幅提高。这是极其罕见的案例。究其原因,跟觉醒期间受到精神刺激有很大关系。因为雌侍受到伤害而产生的变化,从结果上来说是良性的,但是从过程上来讲,是毋庸置疑的恶性事件。
研究院院长措辞严厉地指出了该变化的不可再现性。
法官戴上眼镜,仔仔细细看了看。他再看向乔纳森,视线已然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