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德利安的父亲在一场车祸中丧生。据说他的父亲是谨慎的人,为什么会出车祸……也许是他的出生,让那一天的父亲心神不宁。他的母亲过度悲痛,加上产后抑郁,很快也离开了他。
没人觉得阿德利安能活下去。他父母的遗产根本不够支付高昂的医疗费。
就是这个时候,那个男人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房间内的灯光自动暗了下来。
黑暗中,阿德利安睁着眼睛,怔怔地看向房门。
充满科技感的材质和设计,和地球上的病房完全不一样。
阿德利安不觉得自己吃亏。尽管全世界都认为这样对雄虫不公平。
可全世界都站在他对立面的感觉,阿德利安早就习惯了。
他深知现在的自己,是没有选择的权利的——很多事情,就算他挣扎也无济于事。
他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脚一蹬,把被子踹到一边,揣着枕头,开始给斯科特回邮件。
雌虫穿着挺拔的军装,十指交叉搁在桌上,面无表情地盯着屏幕。不知道是谁拍的,拍照技术简直鬼才,光从上往下打,显得雌虫粗犷硬朗的面容堪称凶神恶煞,眼神超级凶恶。
但阿德利安一眼就看出来这家伙眼里深藏的紧张。
那个男人忐忑地看着镜头,连嘴都抿得紧紧的,生怕露怯,就像他们第一次一起用前置摄像头拍合照,阿德利安说拍得不好看今天就少喝一口粥的时候,也像是阿德利安要他给自己晚安吻的时候那样。
“没关系……我会自己保护自己的。”
好半天,他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光脑收到了雄虫事务局发来的邮件。
比起满脑子交配的虫族,当然是人类社会更适合那个温柔又专情的男人了。
阿德利安虔诚地低语:“我希望你在更好的世界,过更好的生活。”
他祈祷完了,满意地探出头来,把自己裹好。
他只好干巴巴地挤出来一句:“虽然军雌普遍身量雄壮,长相丑陋,粗心大意,不如亚雌那么身娇体软,善解人意……”说着说着发现不对,艾伯纳硬生生转了个弯,“……但你以后有很多亚雌可以选。”他顿了顿,居然还补了一句:“你值得最好的。”
艾伯纳觉得小雄虫受了委屈。
这是当然的,无依无靠的小家伙,不得不屈服在雄虫事务局的逼迫——安排之下,将宝贵的、富有意义的第一次觉醒,献给一只不喜欢的军雌。而且雌父还不同于雌君、雌侍,雄虫不能随意蹂躏。
“……我好想你啊。”
在没有他的世界,那个人能过得好吗?
阿德利安沉默了良久,也无法催眠自己心甘情愿地选择‘好’的答案。
他知道啊,知道他能重获新生已经是奇迹,再不能去索求更多。他知道他更应该企盼那个人在他曾经的世界里安居乐业……
但是。
阿德利安安分地呆在房间里,似乎这样就能带着这具身体回到那间充满消毒水味的病房一样。
——可那个人不在了。
阿德利安甚至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甚至……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去想他。
毕竟,阿德利安是死亡后才来到了这里。
所以他努力地,藏起自己所有的不安和恐惧,藏起自己对未来的茫然和无望,用自己仅有的头颅,学习最乖巧可爱的笑容,把绝望留给自己,把所有雀跃都奉献给他。
阿德利安想要他,偏执地想要他。却因为身体的缺陷不敢打扰他。
少年一边窃喜着心上人对自己全心全意的照顾和对别人的不假辞色,一边深深唾弃这样卑劣的自己。
能够这么细致地照顾他,那肯定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了。可实际上,男人连他母亲的生日都不记得,提及他母亲名字的时候,语气里藏着陌生。
但是这些根本不重要。阿德利安一无所有,没有任何值得那样一个年轻俊美,温暖如太阳的男人费劲心力地讨好。
那个男人竭尽全力地关爱他,却总是不敢看他的眼睛。每次短暂的对视里,阿德利安都能感到一些被压下去的热烈情感,炽热得仿佛能让人燃烧,却又美得让他目不转睛。
“是的。”
艾伯纳顿了半天:“……感觉怎么样?”
“还可以。副局长先生说话很照顾我。”阿德利安评价完,把杯子往下压一点,弯弯的嘴也露出来了,“艾伯纳教授,特意来问这些吗?”
他接手了一切花销,无微不至地照顾阿德利安,一边砸下重金为他治疗,一边想方设法哄他开心。
男人自称是他母亲的朋友。
阿德利安小时候信了,长大之后不信了。
但他总觉得……总觉得,下一秒就会有个熟悉的男人,轻手轻脚地挤进来,垫着脚尖蹭到他床边,小心翼翼地给他掖被角。
阿德利安见过的人不多,每个人都说着类似的话,鼓励的,劝慰的,仿佛坚持就能做到一切一样。但他们的眼睛里,总是带着同情,怜悯,看他的眼神像看一个注定要被丢弃的有害垃圾。
只有那个男人不一样。
何况他现在并没有不满。
他只是……
艾伯纳都特意来安慰他了,小雄虫便哭笑不得地配合了雌虫笨拙的哄慰。还穿着白大褂的金发雌虫,面无表情地站在床边,看着阿德利安钻进被窝里,助手机器人熟稔地给小家伙盖好被子,他才离开。
身为雌虫的他都替阿德利安委屈。
阿德利安喝了口牛奶,呼出一口满足的热气:“呼……别担心,教授。我没有受委屈。这没什么好委屈的。”
顶多算你情我愿,用做爱换取庇护的交易罢了。
背景像是办公室。正背后是一扇落地窗,系着青金蓝色的厚实窗帘,桌上堆得满满的全是文件和书,唯有角落里,露出一点紫色的小花——看样子很像薰衣草。
小雄虫猛地弹起:“……阿谢尔?”
阿德利安怔怔地,又茫然又荒谬,欢喜得害怕。
阿德利安掀起眼皮刷拉拉一扫,越看越心烦,脑海里全是那张努力掩饰悲痛,自以为藏得很好,其实演技差得要命的脸。
然后他忽然顿住了。
一份档案,一张照片,一个名字,清晰地呈现在光屏上。
片刻后,他极小声地呢喃:“我要被别人收养了……你……你还、要不要我?”
没有任何人回应他。
阿德利安等了好一会儿,最终轻轻叹了口气。
“我居然……居然会有……无论你会经历什么,都想要你来到我身边的想法……”他唾弃自己,自责又难过,“对不起……我真是太卑劣了……这样不是好孩子吧。”
他缩得更小了一点,揉揉自己的脸颊,扯扯嘴角,试图笑一笑。
“你还是不要来看我了。”他用轻松的语调说,“你说过会一直和我在一起……能这么说我就很满足啦。”
小雄虫拉紧被子,蜷成一团,面朝着门,躺了好久好久。
阿德利安蒙住脑袋,嘴埋在枕头里,只留一双眼睛,呆呆地望着门。
“……但是我,”他低低地,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宛如呼吸般微弱的音量,轻声说:
如果那个人也和他一样成为了虫族……那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也和他一样,经历了同样的死亡?
阿德利安仅仅是设想一下,他所经历过的濒死和绝望降临在了那个人身上, 他就无法原谅这个奢求着重逢的自己。
‘你不可以这么自私。’他对自己说,‘你不可以……不可以因为你自己,就企盼他人的不幸。’
如果他有一具完整的、健康的身体,那么他一定会让那个人离不开他。
现在阿德利安的愿望实现了。
他有了手,有了腿,有了脚,他能散步,能奔跑,能游泳,能弹琴,能画画了……
他教阿德利安认字,给他念故事,放动画片、电视剧和电影,精心筛选能让阿德利安快乐的娱乐方式。他抚摸他的发丝,小心地用温热的毛巾为他擦拭萎缩残缺的肢体,眉眼里从未出现过怜悯……只有恨不得以身相替的痛惜。
明明饱受摧残的是阿德利安,他却像是遭受了百倍的痛楚一样。也许光是看到那具苍白的人彘躺在病床上,都是一种折磨。
阿德利安唯独不愿意他露出强颜欢笑的神情来取悦自己。
艾伯纳:“……恰好有时间。”
小雄虫笑了起来。
雌虫觉得哪里不太对,又说不上来。他的感情一向迟缓平淡,对情绪远不如阿德利安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