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直气壮的声音。
“……你这小鬼头!”楼澈拳头提到一半再次无奈的放下。原本就已经坏掉的心情又转过大部分的阴暗面,烦躁的叠加效果让他觉得自己在眼前这个五颜六色的长安里怎么都格格不入。他无奈的蹲下身子,脑袋埋进向前自由伸展的手臂中,话就从其中某一缝隙里缓缓传出。“……好啦好啦什么破风车而已本大爷赔你就是了,你先找你娘还是风车?反正本仙人都奉陪到底了。”
小孩停止了哭泣,不自然的开始衡量起来包含在他话里面两个概念不同的偏重点,最终还是轻轻扯扯楼澈的袖子,咬住嘴唇望向不远处,眼神渴望而热烈。
“娘说过的,不许跟奇怪的哥哥走。”
坐在对面的小孩抹了抹眼泪,斩钉截铁过的眼角红肿的像饱满的水袋,楼澈就亲眼看着在他的小手指离开的瞬间,又一滴接着就冒出头来,在脸上划成长长的痕迹,啪一声落了下来。
“喂喂喂——不许哭了!”即使是被称作‘奇怪的哥哥’,楼澈虽然不怎么耐烦还是忍不住拿手去划拉了两下他的小脸。“你是男孩子好吧?总是哭像什么样子?你家在哪?本大爷发善心送你回去就是了。”
“怎么可能?!”情急分辨,妄图用音调淹没掉一点被说中的秘密。“我没说!”
“你说了。”
“我没说!!!!”
“哎?”迷糊的有些头疼,记得刚才还在树上饮酒的,突然就沉入黑暗里,一直又到了这小客栈房间里。“……本大爷喝醉了?”
“嗯。”淡淡的回应。紫丞把那风车放回案上。“不光醉了,还发了酒疯,说了醉话,干了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呃?”楼澈敲着额角,视线碰上他含笑的目光又折回来,“……怎么可能?!几口酒本大爷怎么可能会醉?我知道了……一定又是你在捣鬼,在那什么烟罗春里动手脚!弹琴的你卑鄙!”
“更重要的是……”紫丞上前一把抱住楼澈,眼睛里是无限的温柔,几乎融化了月色。“澈你何时学一本正经的喊我名字‘紫丞’了?……这些他们全当我不会在意的么?”
全是细微琐碎到底的小细节,是楼大仙人甩甩脑袋就不会再记着的。但只要是关于你,无论是风吹草动还是天崩地裂,都是同一个效果。
这件事情一直到很后来了,每每被提起的时候,楼澈还会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本大爷怎么可能被那种东西附身?——切!”尾音之后是怎么都遮掩不住的落寞表情,手里捏着一朵明显坏掉又被重新拼凑起来的紫色风车,吹的哗啦哗啦作响。
“哦是么?那么我最后想问……”紫丞睁开眼睛,幽紫色的眸子突然凌厉起来,目光像锋利的刀刃,直刺向对面人的脸上,而摁在他肩膀上手臂也已经加力。“——你,究竟还要附在他身体里多久?”
‘楼澈’慌了神,往后猛退了一步,脸上闪现出惊慌失措的表情,倏然犹如漫过了水面,被风吹的荡漾到模糊看不清楚。
“哼——你逃得出去么?”紫丞手指稍动,细滑微亮的琴弦从指尖下幻化出来,吐着艳丽的光色,蛇一样迅速向前方蔓延过去,瞬间就撑开一张无上绚丽的蛛网,将‘楼澈’背后的雕花窗棂给遮了个密不透风。
紫丞微笑,轻轻将罩在身上的紫色外衣脱掉,动作之间漫无边际冒出一些很随意的问句。“楼兄……方才晚饭时刻你最中意的那道鳜鱼,我们明日再要些来如何?”
“啊?……哦,当然好啊。”楼澈一愣,就随声附和。
紫丞挂起衣服,“前日你应允于紫某的同去百花楼会春水姑娘的那张帖子,应该还在身上吧?”
“……带我,”嘴里是含糊不清的要求。“一起回去。”
〔傀儡〕
“怪仙人你回来了呢……”琴瑚看见紫丞拉着楼澈从自己面前经过,带起一阵风。她的粉红辫子扬起来然后扑到脸上,惹来刺拉拉的痒,禁不住要打出喷嚏。“——哎?”
“澈?你怎么了?”紫丞一愣,过去扶住他肩膀。
楼澈倒在他怀里颤了两下,就不动了。但接着便爬起来就像刚才一切都没发生过,又变回好端端的样子来。“我没事啊,什么事情啊,紫丞你说吧。我听着呢。”
紫丞有点不可思议的望着他,眼角一转延伸到周围的黑暗中去,耳朵仔细的分辨捕捉着任何一点微妙的动静。
楼澈别别扭扭挪了半天,才让出一小块地方给他。紫丞并不在意,就坐了下来。
“澈。几天不见了,你竟是睡习惯了树枝?”并不幽深的树林沉浸在格外幽深的夜里,感觉是被谁支了结界,连说话都几乎有了回音。紫丞看楼澈抱着酒瓶斜倚在树干上,脸一侧勾着朦胧的光边,视线故意撒向别处。
“……后悔了么?”紫丞继续笑,“后悔多少天前从月凌渊底鲁莽救起来我,又带回熏风午原拼命治疗,之后便一直甩不脱,从长安,从洛阳,到成都,到建业,上天入地,仙境魔界,这里那里……想一想就会很后悔吧?”声线浮过唇角,戏谑的玩笑话拉了古旧的谱子,在末端竟变得有些悲凉。紫丞心里不由隐隐一疼。
“澈。”紫丞走近一点站定。轻轻唤他。
楼澈没听见一样继续摆着原来姿势,忽然变得轻微起来的鼻息一下就被识破‘我在装睡觉看不见他也听不见’的促狭年头。
“……原来楼兄已经睡着了。看来我这瓶好酒……”紫丞轻摇酒瓶,浆液撞击瓶壁声音清醇动听。“只好回去独酌了呢……”说着抬脚便走。
“琴瑚。”
紫丞用微笑打断他。“咱们带的‘烟阳春’呢?给我拿一些来吧。我想……也出去走走。”
踱出房门,远远就望见了萤火。
楼澈眯好眼睛,目光向某一方向半流质状态缓缓延伸。
有人手中的风车,欢快自得的旋转,影子投在地上,像极了蜷缩进心里的年轮。
一圈一圈。
窗外偶尔传来歌声。似乎是哪家楼子里的歌姬,香艳的琴声里透着花红柳绿,隐隐夹在晚风里的胭脂香气,雾一样弥散开来。
紫丞靠近窗口,檐顶上因为风车会而特意绑上的风车正哗啦作响。此时已是夏夜,眼前流过的河拖着映来的粼光,闪亮亮的划过。时时有落叶,卷着还明明还青翠的边儿,可也就这么过去了。
对面的小楼高低不等,全部都蛰伏在夜幕里。繁华到荒凉。
他们竟然说黎王就可以手到擒来了。
楼澈掏出湖颖,墨绿骷髅的点缀映亮了周遭的气流,微小宁静的荧光凝结成哀艳的长河。——他们难道不知道么?只有本大爷一个人才能欺负弹琴的。有且只有本大爷一个人!
无论他们是谁。
怎么会觉得这么悲伤。
楼澈突然不想往前走了。黑洞洞的,枝叶交错挡住了星空,暗淡的连光都透不下来。
可又有声音传过来。是人的说话声,极力压低了的嗓音伏在尽头,掩耳盗铃的说着最私第的秘密。
“澈?”紫丞也转过脸,“你去哪?”
“……出去转转。”楼澈不经意瞥到他,刚要脱口出来的‘要你管!’就忽然软在了嗓子里。
夜至少还是无比祥和的。
不怎么情愿的抬起头,阳光印在眼皮上的先是一片猩红,紧贴下来的明黄,翻转过去的暗绿,混在一起的乌青……美的丑的,好的坏的,介意的不介意的,想要的不想要的,等等等等,沉在心里没了界限,最后又变得耀眼。
但还是接了过来。接过风车后看见的是伸过来的手。
“——所以,跟我回去吧?”
左手轻轻压住肩膀,连带着有细微又锋利的触感缓慢滋生。笑容出现在目光里又钻进耳朵里,触摸不到,拒绝不了,敏感的跳跃着。
“给。”
紫丞伸手递过来的,从余光里看清是一朵紫色的风车,转动着拖沓的节奏,忽然就溶进他紫色的头发里,衣服里,膨胀,发烫,再并为一体。
原本想说的话忘记了。临时替补上来的全部都又苍白无力。心里空了一大截。
——总之就是空欢喜一场。
楼澈弄不清楚自己现在到底还要不要走了,事情就这么拐进了死角,好像无论怎么做都相当尴尬。他看看紫丞,没面子的直想抓头发。最后干脆一屁股坐在路边,气鼓鼓的拧着眉毛,就没了声音。
他——喜——欢——你——
可为什么,这种余音,就霎那间生了根。
怎么都消失不了。
“紫哥哥说想让你回去啊——”
如同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般,什么轮廓,什么线条,画成什么规则的形状,是不可预料的,是始料不及的。
“他说因为他——喜——欢——你——”
“不放。”紫丞微笑回敬。
“……那我放。”
紫丞接过老板递过来的两朵风车,绛紫色连着金黄色的光边儿,又安稳又热情的模样,粗糙并好看着。紫丞递到小孩子手里一朵,抬头望望楼澈还没消失在视线里的背影,就凑到男孩耳朵旁边,嘴角弯起个弧度。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尽头。
如果连这都叫做永恒的话。
那么……我宁可时光再短暂些吧?
男孩愣愣看着他,小脑袋似乎就要点下去,却被楼澈一把拉住。“本大爷带你去别的地方买。”说完转身就走。
紫丞也就跟着站起来,手轻轻握住男孩的手腕,并不打算放手的样子。“小弟弟,是不是想要那个紫色的风车呢?”
一只手在这边,手腕上朱红色的珠子渡着耀眼的光圈,垂到底下精致的流苏琳琅而修长。
——是你错了。明明就是你错了。
——说什么。说出来就是要认输了不是吗。
可为什么……怎么都抗拒不了。
紫发。微笑。温柔的眼睛和犀利不留情面的话。熟悉到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想去靠拢的。只有他一个。
可是……
“楼兄……能在这里遇见,是不是好巧呢?”
“什么‘那家伙’?还不是你没事干随随便便赌气跑出来,害得少主带我们一路找的好辛苦!”琴瑚有些愤愤不平,突然看见站在中间含着手指头呆呆望着他俩的小孩子,“你……这是谁家孩子?”
“……你别管了,小姑娘帮本大爷一个忙吧——你给这小鬼买个风车好了,不然他老是哭老是哭得烦死了!”
“那明明是因为怪哥哥你弄坏我的风车——”反驳的声音总是很切实际的响起,小孩转过身子一脸委屈。
琴瑚还是没能抵抗住这么多鲜艳颜色对她的诱惑,虽然被鹰涯好心提醒一路子‘那只是小孩子的玩意而你(真的)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之后还是忍不住跑过来开了口。
“小姑娘要买风车吗?大的这种五钱一个,小的卖三钱。”老板笑眯眯的从木架后面伸出头。
“就要那个紫颜色的好了~”
〔始〕
也许真不存在什么永恒吧。
贴着皮肤的岩石变得格外的凉,脚下的水面摇曳起细腻的纹理,风就这么荡起来。
楼澈抬头顺着他目光望过去,一朵朵风车插在木架上,花枝招展的在洪亮的吆喝声中微微舒展。
像鲜艳盛开的花。
“老板~这风车怎么卖?”
“我家……我家不在长安的……”男孩强制性的收起眼泪,但后面的话全部都又重新融化进了含糊的抽泣里。“娘是带我……带我来赶这里‘风车会’的……娘说……娘说前面人多、她、让我在这里等着……然后、后,娘就丢了……”
“……明明是你自己丢了。”楼澈抓抓头发,太阳光打在背上激起来无可奈何的炽热感。
“可是你弄坏了娘买给我的风车!”男孩双手捂着眼睛,目光藏在微小的罅隙里谨慎的观望,害怕被打但还是倔强地喊了出来。
“你说了。”
“我没说!!!!!!”
“……是‘烟阳春’。”紫丞垂下眼线,看他发亮的额头,“那可是魔界珍藏佳酿,是你无福消受罢了。”
“我管它什么春……那个,本大爷尽说了什么?”楼澈脸有些红,他离家出走这些日子,窝在心里的东西繁杂的要死,却始终都没敢吐露出来一点,因为都与某人相关。若是真的说了出来——
“说你想我。”紫丞一点都没含糊。声音抖落,铺了他一身。
可是紫丞已经不在身边好久好久了。
“唔……”楼澈转醒。睁开眼睛首先看见的是一片暗橘红,偌大的光影逗留在天花板上,形成不深不浅一圈影子。
身边坐着熟悉的紫色身影,在纱帐围成莲苞似的灯下面,正盯着一朵坏掉的风车发呆。
——方才晚饭时根本没有什么鳜鱼你难道忘了么。紫丞用指甲挑出一根弦,嘴角微翘。
——前日你愤愤离我而去如何定那百花楼之约你难道忘了么。手指轻弹,琴弦疾风般被送出,嗡的一响。
——紫色风车午时还在你手中转的鲜艳你难道忘了么。弦至音断,眼前是楼澈身体仓皇倒下的影子,身后是一朵被齐齐削断的紫色风车,啪嗒落在地上。
“……嗯,在、在啊。”
“哦……那我送给你的风车呢?”紫丞走过来搭他肩膀,“我猜你连什么颜色的……都已经记不起来了不是么?”
“什么风车?……紫丞你……你堂堂一介魔界之主心里竟然还惦记着那小孩子的玩意儿难道不会觉得不自在么?你若有什么事情赶紧说了不要在这里故弄玄虚兜圈子!”楼澈有点发怒了,胳膊伸过来要格走他的手。
一圈一圈。
〔风车〕
长安城。
紫丞一脸凝重。抓着身后的人径直上了楼,拐进房间后就紧闩上了门。
楼澈有些奇怪,似乎张口想问你干嘛,却又紧闭了嘴巴,好像很习惯这样似的就站在原处。静静看紫丞转过身来。
“现在你该说了吧?”楼澈一脸‘门都插好了’的理所当然的表情。“——紫丞?”
“紫丞?”楼澈看他愣神的样子,显得有些奇怪。“你刚才说要告诉我什么呢?“
“没事了……”紫丞看他一眼,接着便转身要跳下去,“楼兄太晚了……我们该回客栈了。”
“等一下!”楼澈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在紫丞回头的瞬间狠狠地吻了过去。然后又缓缓抬起眼睑。
“……后悔了吧。”那边跟着就出来了回答,玩世不恭的声音使劲透着分认真,“后悔多少天前从月凌渊救起来你,又多管闲事带回午原治疗,抢了本大爷的熏风不说,之后还一直甩不脱,从长安,从洛阳,到成都,到建业,上天入地,仙境魔界,这里那里……本大爷当真后悔的紧呢。”接着便凑了过来,淡赭的瞳仁里迷蒙出水色,“弹琴的,你欠本大爷那么多,你要怎么还?你说说,你说说。”
紫丞摇头,伸手从他怀里取过被喝了一半的烟阳春,放到唇边。就觉得酒香宜人,微醺的辛辣到了嘴里变成沁人的甜蜜,始料不及的沉入心里。他胸口一松,回升上来又堆起嘴里的话。“澈……关于那件事情,我想,还是告诉你的好。”
楼澈脸色微变,他拧起眉毛身体猛然一颤。“等!……”口中吐出一个字来,就再也说不下去。
“……喂。”如同预料中一样,树枝上装睡的馋虫终是按耐不住,打了一个璇坐了起来。
“那个……好酒哪有自己喝的道理来着?”
月光打在树枝上,泛起了薄薄一层微光。
本该耀眼的尾光扯得舒缓。仿佛巨大的信念意外被蜷在羸弱的躯壳里,却要一点一点再放射出去。
直到拖得久了,等光芒燃尽,也就是该死亡的时候了吧。
紫丞叹了一声,掂起长袍迈过栅栏,木头交错的吱呀声被轻巧撇在身后。才走几步,就看见前面树枝上懒懒散散挂着个人,衣服上长长的褡裢与流苏缠绕着垂了下来,正随着微风,一摇一摇。几朵荧光凑近,逗趣一样在他面前反复折腾,黯淡的光线映亮一点轮廓,便呼啦啦让人看清那是怎么一副俊秀面庞。
“少主……”琴瑚走过来,“如果是关于那件事情的话,为什么不直接和怪仙人解释清楚呢?”
紫丞没有答话,眸子里的紫色更深了一层,比夜色浓。
“……解释的话怪仙人一定能理解的,他虽然笨一些。但这么岂不是误会越来越深么?还有——”
楼澈脚步划过流星,一把扯开遮在前面的夜幕。挥起大笔已经斩了下去。
‘铛’一声响,像被玉匠的锥子稳稳刺进一样,笔被轻轻格挡在半空。清脆的响声连带起了触及皮肤脉络的一小阵酥麻的灼痛。透过笔杆的耀眼光芒,一张面孔缓缓回过来,直视着他的眼睛。
楼澈愣住了。
“……司马主簿吩咐好了的,时候到了我们就下手……嗯,万无一失的……”
“那么说……这次黎王就可以手到擒来了……”
浮风掠过蒿草,长长摇曳着埋没了裤脚。楼澈觉得自己有点拔不起脚跟来。‘黎王’两个字狠狠的戳得心窝疼。
客栈背后相当突兀的是紧挨着一小片树林,稀疏的几根栅栏斜斜插在旁边的土垒上算是分割了界限。楼澈就轻轻巧巧跃了过去。
觥筹交错的声音在身后被一点一点拉远,继而被踩在脚底的沙沙声代替掉。多少年缓慢积攒下来的落叶腐化进了土壤,凑起来厚重而丰富的松软感,脚底偶尔被藏好的树枝刺到,仍然是微不足道的灼痛,再抬起脚的同时就会没入身体里,消失不见的。
耳边传来声势浩大的蝉鸣。它们经常躲在肉眼看不见的角落里,妖精似的唱着欢快的歌。
“那小孩走的时候竟然还念念不忘怪仙人,可见怪仙人你笨是笨了点,对小孩子还是挺有亲和力的~嘛!”
少女音以其特有的拐调,永远都让人生不起气来。楼澈恨恨的瞪了下坐在对面神采飞扬的琴瑚,夹起一口饭,连带着满脸不满一起嚼烂后吞到肚子里去。“本大爷吃饱了。”说着便站起来。
“哎哎?……怪仙人?这太不像你了嘛。……连菜都还剩那么多。”琴瑚不可思议的望着他。
耳边有人轻笑。
细微的喘息默默吹动某样东西转动,发出细碎的声音。纸片摩擦,特有的执拗犹如杂乱而斑驳的旧时光。褪了色的红,黄,蓝,绿飞快交错在一起,亲近而粗糙的质感,最终化作耀眼的白,留在记忆某段的空白处,还熠熠闪着光。
“楼兄。”微笑落在嘴角。
“干嘛?”
“哄哄你啊。”
“……当本大爷是小孩子么?”
紫丞看眼琴瑚,琴瑚就很知趣的以‘姐姐带你去买糖葫芦’为由将还在发愣的小孩和鹰涯拖至没影。于是街道又恢复到刚才,一如往昔喧哗。
“澈……”紫丞探了身,头发从背后披散下来,优雅地荡在眼前。
黯艳到流光溢彩的紫,占据在视线里让人无法忽视。楼澈扭过脸,鼻子哼了一声,故意不看他。
〔夜〕
“可是我明明在后面有说‘留下’二字的。”紫丞拢手站好,笑着看楼澈气急败坏的将一脸愤恨给扭曲扩大化然后渐渐遍布全身。
“……你耍赖皮!!”楼澈跺脚,自己明明相当潇洒得跑出去老远了,现在却又急急忙忙跑回来在这里听他解释说‘其实你误会了’。“弹琴的!你!……”接下来的思路突然卡在脑中,句子呈现忙音状态延伸出一段空白出来。“你、你这个(卑鄙无耻肮脏下流……的)家伙!!”
有什么脱了线,思维顺不上原来预定好要行走的轨道了,沉浮在无限星空里变成纷杂缭乱的脱节流星。
胡冲乱撞。横行霸道。为所欲为。
楼澈彻底的想不明白自己要想继续走的话该迈哪一只脚了,他艰难的伸出手,使劲敲了下脑袋。翁鸣声潜藏进大脑皮层硬生生扯出了痛。于是那就不像是在做梦。
于是男孩就连蹦带跳跑了过去,手里的风车随风荡漾了起来,欢快的像一朵紫色的大金丝菊。
“怪哥哥……等一等——”
楼澈没回头,脚步却不由自主的慢了下来。特定的音符化成牵扯不开的线,拖过长长的痕迹。
一只手在那边,厚重的袖子盖住的部分散出能沁入身体的幽香,不知名的绒边轻柔发痒。
男孩又傻在了中间。两只手被尴尬吊起。眼前风车正咕噜噜的转。
“……你!”楼澈横眉瞪他,“快放手!”
一下子就沉寂下来,响在旁边的喧闹像是被突然被隔离了出去好远。一排又一排的风车搁在架子上,整齐的转动,黄竹顶端与染了颜色的细纹纸静静摩擦,好长一串的‘吱呀’声像齐刷刷的蝉鸣,飞出去穿透了几乎要生出瞌睡的长安城。
“怪哥哥……”男孩扯着他的衣角,尽量想用眼神提醒他想起来‘你都还没买风车给我’。
“小弟弟,你想要风车么?”紫丞弯下腰来,笑眯眯的看着他,然后伸过手去。“我买给你好不好?”
一连好几天没见到他了。若不是当时自己一气之下跑出来的话。
楼澈知道自己说不想见他那纯粹是自己骗自己。可是刚才听见‘少主带我们一路找的好辛苦’的时候,重重叠叠的震荡感偏不可救药的又浮上水面。
“楼兄?”背后温润如玉的嗓音,泡在空气里,暖得要发酵。“怎么不说话了?”
“你——”
忽然有人搭他肩膀。细腻的触感从皮肤一下子沉到骨头里去了。然后在心里打出一个重重的回响。
泛上来的是不浓不淡刚好适宜却尴尬极了的感觉。
“就要那个紫颜色的好了……”声音是几乎同时响起的,纯正的loli音叠起刚泡过了眼泪的童声,效果奇怪的出人意料,老板已经伸出的手就愣在了半空中。
“——笨仙人!!”
“小、小姑娘?……你怎么会在这儿的?”楼澈把扛在肩上的小孩子放到地上,赶紧左右张望,“弹琴的……那家伙是不是也跟来了?!”
被侵蚀的地表,已老去的丘壑,无端止的年华。
手里提着的酒坛,里面灌满了无止尽幽幽的响,香气冷冽,却醇美宜人。
“仍旧还是独酌么……依然没人来跟本大爷抢呢。”楼澈恍惚有了醉意,他双手捧过酒坛,里面是更深一层的黯然,漩涡一样圈圈沦陷的戏码,周而复始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