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小野的母亲去世没多久,没人照顾的他刚被当老头领回大巴组,便赶上组内要和敌对帮会交易。对方的势力并不大却和许多大的组织有联系,仗着自己有靠山向大巴组提出要送来一名人质以表示诚意。组里本想拒绝这个要求,但一瞅发现小野是个送上门来的合适人选,便欢天喜地地把他送了过去。交易顺利的话一切都好说,就算合作出现了裂痕,死掉一个老头没见过几眼的儿子,对大巴组也不算什么损失。
小野对于这个决定很平静,不如说他并不想花精力去反抗他根本无法改变的事情。做人质虽然会过着被软禁的生活,但好歹碍于颜面不会虐待凌辱,吃好穿暖也能有所保证。他没有任何反抗或是厌恶的情绪,也并不是委曲求全、自暴自弃地度过被软禁的日子,倒是像在安心等待着什么。这种态度反而让软禁他的人们很是恐慌。他们意识到这样一个孩子一旦掌管了大巴组对他们来说是怎样可怕的局面。无奈人是杀不得的,就算扮成意外的样子,止不住的传言依旧会坏了大事。他们决定做一个试探,虽然那个试探的结局他们根本无法料想。
那天小野一早就被通知下午老大有个重要的会面,请他也去参加。被这样告知,小野听罢也很奇怪。他只是一个人质,却突然被叫去参加老大的重要会面。他想了一会儿,终于得出了唯一的可能性,这次会面与他有关。
小野不可置否地耸了耸肩,然后问道,“现在几点?”
“放心吧去见他的时间足够,你不会迟到的。”
润笑的很开心。
话音刚落便觉得有什么擦过了耳朵。抬眼望去小野已经收回了举着枪的手,站起了身。
“大叔已经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床笫之事就不要拿到台面上来讲,作为年轻人也是会不好意思的。还有,大叔能不能学着尊重一下年轻人的感情生活呢。”
他的语气轻快,甚至还有上扬的尾音,眉目之间却是一片冰冷,毫无笑意。
“抱歉。”神谷这样说道,却没有把照片推回去,而是依旧拿在手上把玩。“人命对我来说的确只是标价出售的商品。不过这个人的命,恕不出售。”他用手指弹了弹照片上的人的脸,露出了倨傲的笑容。“他的命本来就是我的。”
小野知道自己上任的第一次组内会议无非就是被一群老家伙冷嘲热讽。自从老头子重病,他作为少主开始接手组内事务开始,老家伙们就爱各种找茬。现在老头子两腿一蹬真的把这么大的摊子全部留给他了,老家伙们只会变本加厉。
小野并不愤怒也并不烦躁,事实上他不会对于任何在他意料之中的事情有什么过激的情绪。他只是坐在那里,把玩着自己不离身的枪。
直到他遇到了小野。
初次相遇之前他早就知道了小野的身份相貌等等之类的信息。这只是例行公事的调圌查,他也没对小野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倒是他踏入那间会客室时,对满屋黑西装的男人中穿着白衬衫的小野的存在略略吃惊。他不是很清楚以小野的身份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场合,在听完委托要求后便瞬间明了了。
真是恶劣的试探。
他杀第一个人的时候,还是个孩子的年纪。而在他更小的时候,便已经目睹了父母的死亡。父亲被高大的男人们殴圌打到没有反圌抗的能力,然后被子弹结束了生命。母亲被扔到床圌上,一直躲在床底死死捂着自己的嘴不出声的神谷,看到一把尖刀扎穿床垫刺到自己的眼前,抽圌出时红色便从刀口晕开,他被那股浓烈的腥味熏出了泪水。
后来他找到了那个一直站在门口笑着的男人。他举起刀的时候男人倒在那里,惊恐的表情扭曲的可笑。男人胡乱地说着不要杀掉我之类的话,不停地许诺他想要什么都可以给他。他没有理会,将手中的刀狠狠扎进男人的肚子,用圌力向下一划,熟悉的气味伴着男人凄厉到变了调的惨叫圌声一道铺天盖地。
“我想要的东西你都剥夺了,我还能要什么。”神谷俯下圌身在男人耳边很轻地说,抽圌出刀子,精确地捅向了心脏的位置。
“好恶心,你是变态吗。”
“只是真心话而已。”小野反而开心地笑开了。“神谷桑不捅我一刀么?我完好无损地出去,外面的人随便找个说辞说这一屋子的人都是我杀的,我还是必死无疑的啊。”
“这也不在我的委托范围之内。”
神谷回过头,他盯着小野时脑袋是歪向一边的,意外地很孩子气。
“你不是这个组织的人,委托中不包含这一项,我没有必要杀你。”
“哎。”小野的声音带上了笑意,“你不怕我泄露你的身份相貌吗。”
尽管用娇小形容男子并不合适,但这个词依旧是小野对神谷的第一印象。他看上去比自己还矮上一大截,四肢腰身也很纤细。加上那一身干净清爽的穿着,给人的感觉不像是属于这个地下世界的人。
老大露出了带有讨好性质的笑容唤着神谷先生请坐,然后说会请神谷先生来无非只有一件事,我也不绕弯子了。委托是刺杀大巴组的当家,价格由你来开。
小野没去看老大,也知道他在用余光观察着自己。小野知道表现的慌张一些大概更容易活命,但还是在心底暗暗嘲笑那群人关于自己对大巴组的影响和联系的推测太过高估了。
和田打量着眼前的人,微微蹙起了眉。
关于神谷浩史的传言多不胜数,有的说他性情古怪有的说他其实温柔可亲,还有的说他神通广大三头六臂。但无一例外的,这个地下的世界都知道,神谷浩史作为一个杀手,优秀已经不足以来形容他。
可是眼前的青年面容清秀柔和,他坐着的那张巨大而装饰华丽的沙发衬得他整个人更加娇小。并没有一般杀手身上的那种戾气逼人的感觉,神谷给人的感觉是纤细清爽甚至需要人保护的。若是对别人说这个男子就是那个只要报酬足够高便对任务来者不拒、也从未失手的那个杀手,估计没什么人会相信。
会面的地点是老大专用的会客室,小野穿着自己的白衬衫坐在一边,平静地无视了那些略带得意打量他的视线。他有点讨厌这种感觉,分明被迫成为了事件的中心,却同时被迫扮演一个局外人。
刚想拿起桌上的水杯喝几口茶,外面的人进来通报,说神谷先生来了。
正在脑内搜索这位神谷究竟是何方神圣,进来了一位身材娇小的男子。
天色已经开始发暗了。
他们在不同的地方望着地平线上即将燃尽的夕阳,想着即将要见到的人,都轻而柔软地笑了起来。
小野第一次见到神谷的时候,他正在敌对的帮会里当人质。
说完他便走出了大堂,留下一帮惊魂未定的老家伙们捂着胸口。
一直候在外面的润见小野出来了,嬉笑着迎了上去。
“这回还真的生气啦,真不像你。”
老家伙们说到口干舌燥自觉无趣的时候自然就会回去了,以前一直是这样的。
可是这次没能如愿以偿。老家伙们没有新意的找茬中突然出现了这样的难听的话。
“听说少主还一直和来路不明的杀手混在一起呢。我知道少主这样的年轻人难免贪恋对方的床技,可我不希望哪天我们大巴组的少主模样难看的死在床上,传出去对组里的名声也不好。”
但这并不会激起神谷任何类似同情的反应,他甚至有些恶质地想象了一下这个年纪不算大的少爷见到一室血圌腥时,会是哪种令他看厌了的反应。
但小野很平静。他用手帕擦干净了身上的血之后,开口的第一句话是,“你不杀我吗?”
原来以别人的痛苦与死亡为乐的人也不过如此,面对自己的死亡时表现出的恐惧是那么丑陋可笑。
神谷就这样在这个地圌下的世界生活了下去。他没有加入任何组圌织,因为他知道他的父母是被最好的朋友背叛了才落得如此下场。任何人都可能会背叛,无论之前有多亲圌密。他没法信任谁,所以出圌售人命换取钱财,这样最适合他。他并不是什么守财奴,只是觉得金钱没有背叛自己的能力,能带给自己奇怪的安全感。他其实花的并不多,也从不关注户头上的钱达到了几位数。他在他那间并不算宽敞的单人公寓里养了一只猫,总是给猫吃最好的猫粮,自己却习惯性地只吃快餐。屋子里总是不算整齐,地上游戏机和刀具散落在一起,床头放着枪。有时他刚杀完人回来,脱圌下占满鲜血的衣服随手一扔倒头就睡,屋子里血的腥味便和他出发前买回来的奶油面包一起混合成诡异的味道。
他设想过自己的结局,很大可能与死在他手下的那帮家伙们一样,也许也会侥幸活到是个老头的时候,然后孤独地死掉。
“哎哎,好无情。”小野的语调夸张了起来。他俯下身,捡起了随从身上的匕首。
“我好不容易遇到让我有兴趣的人了,可不想死呢。”迎着神谷惊异的眼神,小野用匕首朝着自己扎了下去,“对了神谷桑,虽然你可能已经事先知道了我的名字,我还是想亲口告诉你,我的名字叫小野大辅。”
神谷知道他被小野吸引是很正常的事情,虽然他一直没有说出口。
“泄露我的身份相貌对你并没有实际的好处,对我也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神谷的声音依旧是那种无机质的感觉。“有哪里好笑吗。”
小野的眼角都弯了起来,“神谷桑长的很好看啊,让我觉得被神谷桑杀掉也是不错的事情呢。”
神谷皱起了眉毛,模样显得更加稚气。
“不好意思。”被唤作神谷的男子开口了,音色柔软清亮,相当契合他给小野的第一印象,语调却没有起伏地冰冷,与很多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无异。“关于委托我一向秉承先来后到的原则,而事实上今天我来此地是为了执行委托的。”
接下来小野没有听到任何惊呼或是惨叫声,只有躯体砸在地板上发出的沉闷声响。小野身后的随从倒下时给小野半边身子都溅上了温热的液体。小野掏出放在另一边口袋里的手帕,把溅到皮肤上的血擦干,开口的声音很平静。
“你不杀我吗?”
只要给钱办事就好,管那么多干什么。和田自顾自地摇了摇头,从衣兜里掏出照片,放在桌子上推了过去。
“我们的委托是希望你刺杀大巴组新继任的少主,小野大辅。这是定金。”手一指,旁边跟着的随从打开了黑色的皮箱,露出了满满的钞票。
但神谷并没有望一眼定金,他听到小野大辅的名字之后便挑高了眉毛,嘴角却弯了起来。他拿起照片仔细端详,笑容越来越浓,微微下垂的眼角也随着笑容加深。不是那种杀手特有的兴奋,他像是真的想起什么高兴的事似的,笑起来的样子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