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刘府,游稚前往一索会结单,瞅了一眼任务册,接下一个前往仙林大会打探消息的任务。
不管心情如何苦闷,生活依旧要继续,只是又回到下山时的孤家寡人之象,真是好生无趣。正这么想着,游稚走出布店,见街对面大树上垂下一条长腿,目光随之上移,竟是一袭皂色武服的哑巴,长身斜倚在树干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身旁放着两个胀鼓鼓的包袱。
那破破烂烂的幡布上书“随缘算命,十卦九灵”,并绘有一只腾云仙鹤的图腾,墨迹褪色严重。卿池浑身剧颤,态度大变,毕恭毕敬道:“敢问前辈可是鹤年散人?”
禹贯头也不回道:“说起来以前年轻的时候确实给自己起过这么一个道号,没想到还有人记得,嗳,老了,老了——”
鹤年散人……鹤年……不就是兰姐曾说过的那位么?!
这一下撞得极重,游稚脸上瞬间留下一个五指印。身后的哑巴惊慌失措,单膝跪地,两只手温柔覆了上来,捧着游稚的脸颊,仔细查看微肿的地方。这一番动作完全出自本能,并未经过思考,等反应过来时,两人均已从脸红到脖颈。
哑巴几次张开嘴想说些什么,然而甫一发出嘶哑的“啊”声便黯然颔首,游稚知道这是他急切想要表达内心想法的表现,更说明他以前很可能会说话,只是出于某些原因导致失声。
游稚摊开手,示意哑巴写字,忽然又觉得自己太幼稚,师父明明说过,“山下的人会骗你、讨厌你,甚至想害你,你不能指望每一个人都像师父这样无条件对你好”,虽然最后一句有待商榷,但这短短两个月中,游稚也算是深有体会。
“哇……”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游稚再也兜不住,抱着一碟点心跑了。
“吴小兄弟怎么了?”禹贯伸长了脖子往门外瞅,手上酒碟不停,“我说错话了么?”
明晏与卿池才认识游稚几个时辰,哪里会知道他心里在想甚么?此时也只能茫然摇头,好奇望着游稚跑开的背影,只有哑巴一脸紧张地跟了出去,脚步轻盈,像一只矫健的猎豹。
禹贯嘿嘿一笑,云淡风轻道:“如果说一开始提出这个计划的人共有两位,其中一人只打算吓唬吓唬刘老爷,亦或者是借此机会提醒他一些事,但是另一人却真的动了杀心,甚至想要通过幻灵狐妖来达到控制刘老爷的目的……当然,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测,反正另一人连招被破,此时多半已亡命天涯去了。”
刘老爷脸色惨白,险些晕厥,最后被小厮扶进房里休息,厅中客人们各自吃喝聊天,游稚这才知道,原来禹贯在白天相见过后便跑到隔壁村里找符纸师傅做收妖符去了。游稚对此类神鬼之事不甚了解,只疑惑道:“我还以为这些收妖捉鬼的玩意都得你们亲手做呢。”
禹贯好笑道:“仙人也不是甚么都会的,若事无巨细都自己做,哪里还有时间去修行?这便有了各行手艺人,比如符纸师傅,法宝师傅,阵法师傅。他们也会有学徒,将手艺传承下去,方便修道之人购买使用,也有些寻常人家会买一些回去镇宅。”
游稚连忙朗声道:“喂,大兄弟!你是那劳什子散人?!别走!帮我的哑巴看看!招个魂!”
禹贯笑着走到拐角处,身形一顿,道:“治好他哑疾的因缘不在我处。无须担忧,只待柳暗花明……”
众人只觉眼前一闪,再定睛时,哪里还有禹贯的身影?明晏与卿池各自惶恐,心知禹贯身份确是掌门太师叔祖无疑,却在仙林大会即将开始之时放走了他,此时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收场。游稚还兀自沉浸在震惊之中,而后又想开了,既然这劳什子散人都说无须担忧,那哑巴的病一定会好起来,只是那味药引可能不是自己罢了。
哑巴手指翻飞,写下“你怎么了”四字,游稚笑了笑,摇头道:“没事,想家了而已。哑巴,我要去堂口结单了……”
那句“你以后怎么办”最终也没能问出口,游稚害怕得到一个不想要的答案。哑巴点点头,一个晃神便又消失不见,游稚自嘲地摇头,觉得更郁闷了,慢吞吞回到厅中,禹贯已收拾好行装,准备再次踏上旅途,正在和明晏等人道别。
一行人走到刘府门口,明晏给禹贯打了几葫芦好酒,腰间都快别不下了。禹贯在乾坤袋里摸索片刻,拿出一面幡,示意明晏将葫芦挂在杆子上,笑道:“这就走了,后会有期。”
游稚跑到刘府的一处花园内,假山绿水镶嵌在百转回肠的长亭里,接天莲叶葱葱郁郁,早有蜻蜓立于荷花苞上,空气中弥漫着夏日的味道。他抱着点心面对池水而坐,不住往嘴里塞,溢出的酥皮落在池子里,引来一群锦鲤争食。
“下山不好玩……都不是好人……”游稚呜咽道,“咳咳……可是点心好好吃啊。”
一边吃一边说话,游稚终于噎着了,连喘带咳,将剩下的点心都颠进了池子里,直咳得眼泪都出来了。身旁蓦地伸出一只手,拿着一块帕子,游稚想也不想便接下,胡乱擦了擦嘴,那手又递上一个水壶,游稚猛灌下几口,舒服许多,这才突然回头,想看看来者何人,结果脸正撞上那只大手,发出一声脆响。
谈及目前在做的事和日后的打算,禹贯只道自己在游山玩水,顺便打打妖怪,混口饭吃,而游稚这单可结,下一步却是又没了目标,他想问问哑巴的打算,却也知道哑巴不会回答,说不得此事了结后,哑巴又要一个人跑到哪个荒郊野外,体力不支晕过去,被别的甚么人捡走,或许是个姑娘,他们对彼此一见钟情,于是哑巴决定哪里都不去了,留在姑娘家里做上门女婿,而后洞房花烛夜里打一架,生好几个胖娃娃……
“唉唉,小兄弟,你怎么了?”禹贯原本在滔滔不绝讲述一路上遇见的稀奇事,却忽然发现游稚眼眶通红,泪水在里头打转,连喜欢的点心都吃不下了。
禹贯一语点醒游稚,本就郁闷的他瞥了一眼哑巴,见那讨厌鬼一脸冷漠,茶也不知喝了几壶下肚……又想起刚满十八便被师父赶下山,被人骗,救了哑巴几次,换来的却是不辞而别,连一句感谢都没有……那个莫名其妙的命定之人也毫无头绪,如果不是哑巴又该怎么办?而且就算找到了又要如何?跟他打一架,让他生几个胖娃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