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手里的动作顿了顿。
她竟然是直到现在才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他咽下喉咙里的苦涩,只用寻常声调,回复:“嗯,我担心你。”
直到急救室的红灯灭下,门被推开,昏迷中的陈俊被推了出来。
医生告诉他们,抢救成功,人没什么事了。
换言之,就是:人救活了。
小树苗的头发泡过了水,又吹了冷风,现在一缕一缕打了结,挂在自己肩膀上,好似湖底那些缠绕不清、放纵自己的幽深水草。
家属们一侧头,便能看到那个英俊的男子站在一个纤细的女孩身后,用毛巾替她一缕一缕地擦头发、挤干水分,动作温柔,神情专注。
两人之间有天然的身高差,因此这样的动作由他来做,就好似是照料着自家一只忧伤的宠物一般。
话到这里,不知为何顿了顿。
小树苗还有些迷茫:“是大波浪姐姐?她说了什么?”
林疏却在此时,别开了自己的视线,只说:“没什么,不提这个了。”
病后的她显得格外虚弱,连说话的嗓音都带着一点沙哑。
他看着心疼,想去亲吻她的侧颊,但终究只是在心里动了动念头而已。
落在女孩的眼里,就是只看到林疏的喉结动了动。
“天亮了。”她说。
“嗯。”林疏看了一眼窗外,怕日光晒到她,问,“要把窗帘拉上么?”
女孩摇头:“不用,我就是觉得这一夜……挺漫长的。”
她不会明白,林疏身上的冷静与矜持,让他无法把话说得太重。他怕说得太重,会逼她太紧,会让她难受。他也怕说得太清楚,会失去她。
可如果不说,他心里又好像有着沸腾的火。
这把火在烧他,逼他做一个冲动的、不考虑后果的、不那么自持与虚伪的男人。
他一身黑色西装,双修腿长,身材很像韩剧里一米八九的欧巴。剪裁得体的西装落在他身上,更衬得他挺拔、颀长。
许多家属们都纷纷侧头,去看那个在昏暗走廊尽头,逆着光走过来的犹如t台男模的英俊男子。
他越走近,身上笼罩着他的昏暗就慢慢褪去。
像小树苗这样的人,怕是没办法完完全全理解林疏这样的男人的。女孩听了这话,喝了一口粥,也只是“嗯”了一声,没说别的。
看这意思,可能当真是什么也没听出来。
林疏垂了一下眼眸,又盛了一点粥到碗里,还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他只说。
“你先好好把身子养好,别想那么多。”
顿了一顿,他又说:“况且,我们已经是夫妻了。”
我们。
她和陈俊。
他手里的勺子顿了顿。
她动了动唇,说:“谢谢你。”
林疏侧头,看了看她,眉眼轻轻弯起,说:“怎么和我这么客气?”
他虽然是笑着的,可那笑,就好像是带着心事重重。
小树苗伤势很轻,在医生那里做了寻常检查之后,就被安置在自己的病房。
她入了凉水,得了感冒,医生说有忌口,许多东西都不能吃。林疏亲自给她熬了粥,熬得软糯又温柔,然后一勺一勺喂给她吃。
男人衬衫的袖子卷起一截,露出戴着商务腕表的手腕。腕表漆黑如墨,倒是衬得他的手腕很白皙。
陈俊进了急救室。
外头围了许多人。小树苗站在走廊上,看着上头的红灯不断闪烁着。
她说不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情,人虽然得救,可一颗心好像依旧沉在湿漉漉的湖底,指尖还泛着一点冷意。
*
在某一个时间节点,外头的路灯齐刷刷熄灭了。
整个城市开始泛出一丝天光的亮色来。
陈俊被推入病房继续观察,闲杂人等暂时无法靠近。
而小树苗此刻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转身,看到林疏,愣了一下:“你在这里?”
此刻时间是凌晨四点半。
走廊头顶上泛着虚弱的白炽灯。人人脸上的神情都是沉默。
小树苗一动不动,只是那么站着。
最终他走到女孩身边,沉默地把身上的西装脱下来,盖在女孩身上,又替系好了西装的第一颗扣子。
女孩纤细的小身板,被他的大西装一罩,好似身上挂了一个斗篷一般。
他见她不说话,只盯着急救室的门看,也不打扰她,只去取了一块大毛巾过来,帮她把湿漉漉的头发擦干净。
他停顿一秒,又说:“之后就是王彭给我打了电话,和我阐述了前因后果。我根据王彭给的线索找的,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最终,他只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别再和我见外了。”
小树苗想了想:“对了,你是怎么找到我们在那里的?那些绑匪也给你打电话了么?”
林疏:“没有,先给我打电话的是你的朋友,她和司机逃走以后好像吓坏了,然后打电话给我说……”
她像是想起什么:“对了,你早上不是要去公司么?”
林疏失笑:“你在这里,我怎么还能有心思去公司?”
女孩“唔”一声:“我好像又给你添麻烦了,对吧。”
小树苗或许从来没真的理解过林疏。她轻易得到他的爱,得到他的忠贞,又践踏他在床上的尊严,但她真的从来没站在林疏的角度上,去真真切切试图了解过他。
如果她足够了解,她就会知道眼前这个平静、柔和,正在给她喂粥的男人,早就在正反两极、光夜两岸,来回踏过许多不归路了。
小树苗抬头看着窗外天色。
虽然就坐在她的身侧,可此刻,他心内的千言万语犹如走过一辈子人生那么长。
女孩无法理解他。她甚至没办法懂那其中的千分之一。
她不会懂林疏的克制,也不懂他前后顾虑着的犹豫。
“夫妻之间,还需要谈什么谢谢呢?”
他的声音很轻柔。
但他也把自己的意思,藏得很深。
没人知道那短暂的三分之一秒里,林疏有过怎么样的心路历程。
但他什么都没表现出来。
因为像他这样的人,其实最擅长隐藏自己啊。
他好似是不希望被她看出来他心底的那点难过,所以刻意表现得轻柔又和缓。
小树苗:“要不是你及时赶过来,可能我们也没法儿活着走出来了。”
林疏注意到,她用了“我们”。
小树苗侧头去看。发现林疏连盛粥时候的姿态,都好似艺术家在雕刻作品。
一举一动,都赏心悦目。
她忽然想起是林疏找到了自己,带着她和陈俊到了医院。否则那个时候荒郊无人,她可能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转身,走廊边有一扇很大的窗户。窗户外面还是尚未破晓的夜色,露珠沾染在梧桐树梢上,两侧的路灯还依稀亮着。
此刻,整座城市都在沉睡着,世界还没有来得及迎接日出。只有医院的急救室彻夜忙碌,不断有人被推进来,也不断有人被推出。面目陌生的家属们与她一同等待。
走廊尽头,一个英俊的男人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