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玠目光从他二人脸上逡巡,单刀直入地、平静地说:孔将军,我知道你在等什么。我军和贵军之间似乎还有一封战报。
他看了眼太阳,日头还早,那本宫和孔将军一起等一等吧。来人,添酒。
这天,天朗气清,熏风日丽,太阳像一把轮转的剪刀,在每个人头顶喀嚓作响。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修理命运枝杈的声音,只是不知道谁的命运被剪断,谁的命运又逃过了。这些命运的残枝败叶,化作大团的金丝金线,萎顿在这片古老的祭地。微风无声,在君水上铺开一条金鳞小径,却没能把案上的杯酒拂动一缕金色沦漪。
他手中符节颤颤摇动,和他的身体一起节奏相同地摇摆。副使强笑道:真不在我们手里,孔将军在同太子玩笑。
萧玠淡淡道:玩笑。
他目光扫向孔如期,孔如期脸色阴沉,只得道:是,一个玩笑。
好在齐国副使已经高叫起来: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梁太子此举是要陷梁国于不仁不义之地吗?
那股捉摸不清如同漩涡的微笑再度浮现在萧玠脸上,多稀奇,你们先行毁约杀我大臣尚如此义正词严,我要你们的人头,就成了不仁不义。
他站起身,厉声道:崔鹏英鞠躬尽瘁,是我朝难得相才。本宫为崔君报仇,不怕史笔如何写我!三军何在!
狄皓关不晓得他何故当场变色,但也没有犹豫,立即率兵拔剑上台,将孔如期围在中央。
孔如期怒火中烧,梁太子这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当是我请教贵使。萧玠看着他,崔鹏英极重大局,不会让自己成为影响谈判的筹码。就算落在齐军手里,也只会留下一具尸体。请问贵使,何来毫发未损?
他一出现,孔如期立刻从座上站起,萧玠也坐直身体。无数目光射到他双手间那封单薄沉重的信封之上。
探马跑到台下,委蛇山发来急报!
萧玠扶案叫道:快呈上来!
孔如期蹙眉,太子是什么意思?
萧玠道:听贵使之意,崔鹏英在你们帐中?
正是。
台上,孔如期和萧玠凝固了,树成齐河梁界边上两尊远古的石像,楚河汉界边上两粒顽抗的棋子。时间蹒跚前行,几乎把历史陷入虚无。每个人都深深呼吸,又似乎静止呼吸。他们都听到一片死寂,和死寂外喀嚓喀嚓的剪刀声。
突然,一顶头盔蹿进视线,引得所有人引颈张望。
是一个探马的头盔。
萧玠点点头,一抬手,狄皓关率众军收剑退下高台。接着,萧玠似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重新整衣坐下,本宫与贵使心有灵犀,也开了个玩笑。贵使无须拘束,请入座。
危机顿时烟消云散。
副使腿脚发软,忍不住抬手擦拭冷汗,放下袖子时,他看到梁太子脸上那缕漩涡的残影。那是以彼之道还治彼身的微笑。
台下和声如雷:标下在!
在萧玠下一句话出口之前,齐国副使已经急声喊道:崔刺史不在我们手里!
萧玠转头看他。
萧玠说:战时本宫在樾权同陛下。你出言诓骗,等同毁约,又残害我朝廷大员,人神不容。本宫拿你,应当应分。
他扭头看向狄皓关,传我号令,三军立即进攻,为崔鹏英报此血仇。狄帅,设香案,杀其祭旗。
杀使之语如同穿天之石,把君水和谈砸出巨大波涛。当场众人意识到,再仁善优柔的君王也是生杀予夺的君王。萧玠摆出一副君王威仪不可侵犯的态度,别说孔如期,连狄皓关都愣了。
东方彻接过信,快步赶到萧玠面前,几乎是膝盖一软跪倒在他脚边,将书信捧上去。
活着?
毫发未损。孔如期话锋一转,但和谈不成,就不一定了。
萧玠看着他眼睛,颔首,突然冷声喝道:左右,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