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 正反面
时间是有参照性的。
无意义、无目的地重复每一天,自然觉得日子难熬,譬如被雪藏的这四年,贺征每天睁眼就在日历上画个叉,想一乘以三百六十五再乘以十,他的心气是否足够等解约的进度条拉到头。
他想说,小家伙,你清醒时是全世界最嘴硬的人,张口就来的一句话时常把人气得七窍流血,如今疯傻了,竟然失了声……我权且把这当作是老天爷给你的短暂惩罚,惩罚你口不对心,想要幸福,却不争取,明明斤斤计较着得与失,却非要扮演一个把爱看得很淡漠的人。
说实话,和你在一起是件很危险的事,你有一身坏点子、坏脾气,理智的人都不会去跟你谈真心,恰恰巧,我是个容易上头的人,又有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冒失劲,如果再巧一些,我的莽撞刚好能弥补你的胆怯……等你醒来,我们挑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在某个飘满咖啡香的街头,重新地、好好地认识下。
月光浸透乐声,眼泪滴落在琴键,悲伤在这小小的空间仿佛是可以触摸的。
(虽然我会努力尝试,但我不可能说得清)
what i hear when you don't say a thing
(当你一言未语,我到底听到了什么)
“《when you say nothing at all》,电影《诺丁山》的插曲,我想唱给你听。”贺征没有看季抒繁,目光落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上,细腻的感情第一次向一个人完全敞开,一连串和缓的乐声从指尖流淌而出。
“it's amazing how you speak right to my heart
(真是奇妙,你我竟心有灵犀)
今年年过得晚,二月九日才是除夕。《山有木兮木有枝》的投入大、制作周期紧张,剧组是不放长假的,大年初一起通告排得开的演员及非核心工作人员可以告假回家团圆,初三全组正式复工,但导演、主角这种缺一不可的,就没有所谓的假期了,必须待在剧组听调动。
“……好,谢谢征哥。”方闻之勉强点了点头,左手大拇指用力抠着杯子把手。
虽然不知道能去找谁团圆,但是也没有理由留在你身边。
从上午十点拍到下午一点,ng了十四条后,郑佩光终于保了一条,让大家吃口饭休息一下。
贺征对自己今天的表现很不满意,坐在塑料板凳上草草吃了几口盒饭,就拿着手机反复拉进度条看导演保的那一条,思考哪里还能改进下。
“征哥,你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休息好了状态才好。”方闻之端着刚泡好的感冒冲剂走过来,“昨天你还在低烧,今天又在冷水里泡了这么久,当心感冒加重。”
贺征像只被抽得停不下的陀螺,脸上的笑少了,皱眉头的次数多了,剧组私下的聚餐也不参加了,上戏的时候全身心投入,下了戏就被一辆悍马h2载走,彻夜不归,等第二天开机又第一个出现在镜头下。
饶是状态这样紧绷,往返奔波于两地,他脸上也没出现过一丝疲态和浮肿,皮贴着骨,光影明明灭灭,镜头对准了,就舍不得移开,完全是老天赏饭吃的典范。
今天上午主要拍一场跳崖戏,要下水。
“不会,琴房的墙都是隔音材料。”黄伯考虑一下,觉得音乐对季抒繁的病情有好的影响也说不定,便起身道,“请跟我来吧。”
“黄伯,还有件事想麻烦您,可以帮我找一套黑色燕尾服吗?”贺征诚恳道。
“不麻烦,只是少爷的衣服,您穿可能会有一点紧。”黄伯将他的请求理解为钢琴家的仪式感。
相反,心里如果憋着口气,目标清晰地想为什么而奋不顾身一次,脚下的包袱便轻了,逆风也能化作助力,时间在连轴转里悄然流逝,等有空记起翻日历,才惊觉一个月就这样过去了。
william先礼后兵这步棋走得甚是娴熟,封口费给到位,律师函也拉出来亮一亮相,剧组众人就当自己一觉睡醒脑子坏了,贺征从来没离开过剧组,该笑笑该闹闹,拍摄如火如荼地开展着。
可事情既然发生了,就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再怎么粉饰太平,有些变化就摆在那里,像毛衣袖子上起的球,不显眼却也忽视不掉。
贺征难以面对安静得像具木偶的季抒繁,更记不起william曾说,“再严重的癔症也会有一刻清醒”,所以错过木偶那嫣红的眼尾和微微颤抖的唇瓣,也实属情有可原……
【作者有话说】
你的表白,他听到了
……”
低沉的嗓音被刻意放缓,像掌心的流沙尽力为谁停留着,指法总体是流畅的,琴技却谈不上多精湛,甚至因为紧张而略显生涩。
借用电影插曲表白,或许没那么难为情。
without saying a word you light up the dark
(无需开口,你就能让我的困惑散去)
try as i may i could never explain
离开片场,贺征就近找了家罗森,点了杯热美式,坐在窗台边看黄伯刚发来的视频——
季抒繁穿着一身洁白的礼服,左胸前别着一株新鲜的白色山茶花,坐在那架施坦威d274前,垂眸弹着《when you say nothing at all》,耳畔金黄的发丝被风微微拂动,添了些牵动人心的生命力。
细听下,季抒繁其实比他弹得好得多,毕竟是从四岁起就跟着钢琴大师上课的少爷,刻进基因里的熟练度,比他这半吊子专业了不知道多少倍。
“谢谢,不用了,小感冒睡一觉就好了,这玩意儿喝了犯困。”贺征只把他前半句话听进去了,收了手机,站起身,准备去便利店整杯咖啡醒神。
方闻之皱了眉,没做声,他的这位领导看起来好说话,实际上拧起来十匹马都拉不回头。
“对了,明天是除夕——”贺征埋头走了几步,蓦地记起什么,转身朝他笑了笑,“我在剧组拍戏没什么需要照顾的,你今天下午就可以放假了,回家去过个好年吧。”
男主恐高,女主怕水,妙哉妙哉,ng了三条之后,郑佩光无奈地摘了监听耳机,让他们先把状态调整好。
贺征一句话没多说,上岸后换了套干爽轻便的衣服,就拜托拉威压老师把他吊起来多甩几圈,越甩脸越白,也不知道心理上克服了多少。
大冬天的,冯浅意不可能一直在冷水里泡着,裹着助理送来的毛毯,边喝暖身茶,边等化妆老师补妆,看着空中那道飞来飞去的身影,心里感慨万千。吊威压是个苦活,为了安全,腰部和胯部的钢丝勒得很紧,随便摆摆动作就跟针扎一样,男神自己脸都白了,还能在她冻得忘词的时候提醒一嘴,想来是连她那份词也一并背熟了……果然,就算老天爷赏饭,也不是开袋即食的,但是妈的,这么卷,还让不让人活了?!
一切准备就绪,贺征穿着黑色燕尾服把季抒繁带到琴房时,还特意给他拿了条羊毛毯。
琴房内是极简的,除了那架黑色的三角琴,几乎空无一物。贺征没有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只点了一个木质调的香薰蜡烛,其余的光线都来自于从高大的拱形窗漫进来的银色月光。
晚风带着微凉的草木气息,从窗户开启的狭小缝隙里溜进来,轻轻拂动窗纱时,贺征正好掀开琴盖,季抒繁就坐在他的身边,睫毛低垂着,掩住了眼神,僵硬的手指无意识抓了抓毛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