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定了定神,仔细打量,从上到下……
陈离江鼻尖那颗淡褐色的小痣映入她的眼帘。
是他?!那个许多年前,总是先斩后奏跑来院里,执意要将白羽接走的那个小男孩?!
余石向来不擅长应对过于煽情的场面,更何况此刻见到白羽,那些堆积在心里的愧疚与担忧便一涌而上。
她移开视线,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一件价格不菲且做工讲究的黑色大衣上。那衣服的款式与白羽身上那件如出一辙,她顺着挺括的衣摆向上看去,撞入眼中的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这位是……”
只见余石眉头拧着,大步凑上前来,围着白羽左看右看,情不自禁伸出的手落在空中迟疑地顿了顿,又缓缓收了回去。她的目光一寸寸打量着眼前衣着体面的青年,眼眶蒙上一层雾气,声音颤抖:“白羽,你瘦了。”
白羽心想,自己离开时才十六岁,正是抽条长身体的年纪,本就清瘦。如今比起半年前,脸上甚至还多了些肉,究竟余石是从哪里看出自己瘦了呢?
可这话分明是觉得他吃了太多的苦。
她曾一次次去寻找,却总被不知从何处冒出的黑衣保镖拦住驱赶,只能远远瞥见那愈发清瘦单薄的身影,面色苍白,眉眼间缠着忧郁,一看便知过得不好。
她努力过,挣扎过,可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孤儿院负责人,面对那些只手遮天的权贵,她的力量太过微弱。
浮游撼大树,自知不可量。
背后的吵闹声似乎也渐渐地停歇,一个两个老早就跑得无影无踪。
天地间一片空寂,令人内心慌慌。
白羽猛地转头,难以置信地望向陈离江。因为他相信余石的记忆好得出奇,更相信余石不会对一个从未相识的陌生人胡说八道。
怎么才短短半年时间,白羽身边就换了一个人?!
她深知白羽心软念旧,耳根子更软,极易被人用甜言蜜语哄骗。因此定然是眼前这人,用了什么手段迷惑了白羽!
更何况,她记得清楚,当年那个孩子,留下的名字根本不是这个。
她眼角多了许多密密的纹路,发间也添了几缕不可忽视的白发,不过她人看着依旧硬朗,腰背挺直,精气神十足,眉眼间的情绪总是淡淡的,没什么太大的表情变化,内敛得让人难以捉摸。
然而白羽却从她那双清亮依旧的眼睛里,读出了隐秘其中的震惊与波澜。
余石的瞳孔颤抖着,喉咙被涌上来的情绪堵住,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看出余石眼中的审视与疑惑,白羽下意识地朝陈离江身边靠了靠,脸上扬起一个带着安抚意味的笑容,介绍道:“这位是陈离江,是我现在的……伴侣。”
白羽说得如此坦然,余石心中却掀起了一层层惊涛骇浪。
并非因为白羽的性向,而是……她明明在半年前还设法远远看过白羽一眼,那时他分明还被莫家大少变相囚禁着,周围守卫森严。
这人绝非记忆中那个偏执阴郁的莫家大少,无论是周身矜贵有礼的气质,还是更为精致深邃的五官,都截然不同。
但这熟悉感从何而来?
她微微眯起眼,冬日的寒风拂过,将她耳后的几缕碎发吹到眼前飘啊飘,模糊了视线。
所以在她心里,自己定然是受尽了委屈,是吗?
白羽如今已比她高出整整一个头还多,他微微低下头,像小时候那般依赖地主动伸手去牵她。那双手布满风霜,干燥而粗糙。
白羽心里一酸,吸了吸鼻子,回应道:“你也瘦了。”
这深深的无力埋在她的心里,久久无法自我原谅。
她心里有愧。
倘若当年她没有因偏心而极力推荐白羽去那所看似前程似锦的贵族学校,没有亲手将他送进那个囚笼,是不是一切都会截然不同?
“您记错了。”陈离江面色平静如常,他淡定地朝余石伸出右手,姿态从容,语气温和又肯定,“我叫陈离江,今天是我第一次正式拜访莱尔福院。您口中那位,是我的亲哥哥,陈遇山。”
“‘陈遇山’?你当年留下的,不是这个名字吗?”
“我记得很清楚,你的鼻尖,有一颗淡褐色的小痣。我不会认错。”
刹那间,凛冽的寒风呼啸着穿过光秃的树枝,卷着一阵冷气盘旋而下,扬起地上的枯枝落叶漫天地飞起,打着旋在三人脚边纠缠成圈。
她从未想过此生还能再见到白羽。
那些年,信件往来间,白羽总说自己一切安好,可不知从何时起,回信断了,音讯杳无。再后来,竟是听闻那些不堪的流言,说这孩子“攀上了莫家大少爷的高枝”。
她绝不相信自己看着长大,干净又纯善的白羽会做出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