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歇斯底里的质问,时好时坏的折磨,明明已经过去很久了,她不应该早就放下了吗。
“为什么不放过我”
赤苇隐约听到了这一句呢喃,他的手臂收紧了些,喉咙发紧。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赤苇快速接住看起来要晕倒的斋藤,他感觉到了她浑身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体温偏高,状态极差。
赤苇当机立断,弯腰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青年尽量让声音平稳温和,耐心安抚,“我带你离开,放轻松,春奈,别害怕,我们现在就离开”。
从没有穿鞋的赤足踩在瓷砖上,到褶皱微乱的蓝色长裙再是熟悉的脸上。
赤苇原本沉寂的心骤然活跃,然一时半会只能愣愣的看着突然出现的斋藤。
“怎么出去,怎么出去,keji,我不想待在医院里”,斋藤管不了了,她什么都管不了,她就想快点离开。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和一种近乎执拗的专注。
她没有回答,只是闭上了眼睛,微微抬起了下巴。
这是一个默许,一个邀请,也仍旧傲气。
“你嫌弃我?”。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因为白布设想过,如果他不擦等会靠近斋藤,她会说他脏,如果老实擦了,她也会说出如上话。
白布将纸巾扔入垃圾桶,移动里缩短两人间的距离。
他并没有开口,只是撕开包装,抽出一张湿巾,淡淡的酒精味弥漫开来。
白布伸手,轻轻握住斋藤的手翻过来,斋藤的手背上有凝固的血和针孔周围的一点淤青。他擦得仔细,再然后白布又抽出新的湿巾,弯腰,托起她的一只脚,为她擦干净。
细致的触碰,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贵瓷器。
——可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是防备。
防着一个精神病患者。
她受不了,她转身拉开门,赤着脚冲了出去。走廊的光线白得瘆人,消毒水味浓郁得像要凝固,一切都与过去相似…
只是面无表情地沉默着,这种平静比刚才的歇斯底里更让人心头发沉。
他想,他大概是宁愿她哭出来,宁愿她像刚才那样大吵大闹、像个被宠坏又受尽委屈的孩子,把所有的痛苦都倾倒出来。
而不是现在这样,把一切连同她自己都锁回那个早已锈迹斑斑的、谁也看不见的匣子里,如此平静无波。
他没有立场追问,没有资格关心,甚至没有一个合适的身份去表达自己的担忧。
他慢慢地、慢慢地握紧了手中的稿本,纸张边缘硌着掌心。
白布转向了员工专用的停车场,他找到自己的车,用遥控钥匙解锁,拉开后座车门,先将斋藤小心地放了进去。
赤苇看着这一幕,心底翻涌的苦涩彻底漫开,淹没了他重逢瞬间那点不合时宜的悸动。
他们之间有一种他无法介入的氛围,一种建立在更深刻了解之上的,牢固的联系。
他像个局外人,站在安全线外,目睹一场进入不了的飓风,如此无力。
赤苇的怀抱空了,他控制着追去的手。
“谁让你把我带来医院的,我不喜欢待在这里,我要回去!”斋藤的语气有些急,甚至可以说尖锐,满是指责。
情绪激动之下,用手打了白布的肩膀。
他为她做的太少了…
还没有走进地下车库,赤苇就听到了身后追来的急促脚步声。
“把她给我。”
那是手腕上注入的麻药也止不了的疼痛,还有更深处、无人能缝合的灵魂溃烂。
她下意识地、几乎是本能地抬手,一把扯掉了手背上的针头。血珠瞬间涌出,在苍白皮肤上格外刺目。
斋藤顾不上,翻身从病床另一侧摔了下去,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膝盖因为撞击发出了一声闷响。
他舍不下她,可这样的重逢里他倒宁愿她还是冷心冷情、玩弄一切的那个斋藤春奈。而不是现在生着病,对周围混淆的她。
赤苇甚至什么实质性的安慰都说不出,无论是都过去了,还是什么其他,他根本就不了解她。
他们那段短暂的恋爱,发生在彼此最光华灿烂也最情感懵懂的年纪,他触及的,或许只是她愿意展示的、最表层的水面。
他的怀抱很稳,步伐很快。
一路上似乎是青年的安抚有了效果,赤苇能感觉到怀中人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点。斋藤渐渐平稳呼吸,然而她闭上眼睛,画面还是阴魂不散。
她到底要怎么做。
她呼吸越发急促,似乎是再晚一点就会窒息在这个地方。
停留的时间越久,她脑子越混乱,她甚至有点分不清是在做梦还是现实,她到底有没有醒。
因此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破碎的急切,语无伦次,喊着赤苇的名字。
赤苇为某个熬夜进医院的作者缴了费,联系了对方的亲属,他拿着稿本准备今天早点回家。
微微仰头,试图松松脖子。
然而过一个拐角却蓦然撞上了人,不,与其说是撞上,不如说是那人失魂落魄地跌进了他的怀里。
“要不要接吻”,他低声问。
不是疑问句,语气平静得像在提供另一个解决方案,给她一个确认现实的锚点。
斋藤看着白布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没有怜悯,没有同情,没有她最厌恶的正常人对疯子的小心翼翼。
如此温柔细致的动作,斋藤的视线缓缓移回到白布低垂的侧脸上。
车厢顶灯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的表情专注而平静,仿佛正在做的事是世界上唯一重要的事。
等男人擦完又开始抽纸巾擦他自己的手,斋藤蹙起眉,突然抬起那只刚刚被他擦干净的脚,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对方的腰侧。
白布再次拉开后车门,他坐了进去,又关上门。
密闭的车厢内,光线极暗,只有仪表盘发出微弱的荧光。
女人的手按在手腕上,指腹反复摩挲着那片光滑的皮肤——那里什么疤痕都没有,至少肉眼远看是看不见。
斋藤一坐进去,就直直地往里挪,靠到另一侧车窗边蜷缩起来。她不说话,也不看他,只是望着窗外停车场昏暗的灯光,侧脸在阴影里显得格外冷漠。
白布本要关上门去驾驶位的动作又顿住了,透过车窗,能勉强看见后座的情况。
女人只是静静的坐在那,不吵不闹,她甚至没有创伤复发后常见的脆弱哭泣,也没有继续发泄愤怒。
白布看了眼斋藤没有穿鞋的脚,眼底极快没过心疼。他将手里的塑料袋和外套并到一只手上,随后弯腰将空出的手臂伸到斋藤膝下,稳稳地将她重新抱了起来。
没有多少空余叙旧,只对站在原地的赤苇简短地说了一句“谢谢”,随后带着人离开。
赤苇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车库。怀里的空荡和残留的一点体温提醒着他刚才的真实。
赤苇想起过往交集里白布并不是个好脾气的,他能看出来斋藤的情况不对,不想再让她受刺激。
然而被如此指着说的白布却是语气平静地、甚至带着后悔,“抱歉,是我做错了”。
没有辩解“是为了你好”,没有指责“你生病了需要治疗”,只是干脆地认错。
赤苇脚步一顿,抱着人回身。
白布贤二郎站在几步之外,手里提着一个装着食物的塑料袋和一件明显是女式的外套与鞋子。青年额前的发丝微微凌乱,呼吸略有不稳,显然是匆忙赶来的。
男人的目光先是落在赤苇怀里的斋藤身上,快速扫过她赤着的脚,手背上凝固的血迹,然后才抬眸,对上了赤苇的视线。
“啊!”女人抱着自己的孩子后退了一步,带着警惕,实在是醒来的人状态不对。却因本性善良而开口,询问需不需要帮助。
她看着她的眼神,是觉得她是个疯子,是个危险的人。
头很痛,手也很痛,斋藤很想很想去抓那道看不见的旧伤,她想吐,觉得此刻的一切都很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