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西区?”一个模糊的念头从记忆深处浮起。
“走吧,”她一边说,一边抓起外套:“一起去看看。”
徐安已经很久没去过上西区了。这大半年她几乎没有片刻空闲,从未想过要去那里看看。那是十年前,魏锋上学时居住的地方。
这一幕反复浮现,像刀子在心口来回摩擦。他不会有事的,她一遍遍地对自己说。
但她的手仍然在抖。
“你知道他现在住在哪儿吗?”她问。
一个清晨,徐安突然被一阵敲门声惊醒。那节奏太熟悉,她猛地坐起,光着脚跌跌撞撞地冲去开门。
门外果然是魏锋的助理。他脸色发白,眼神里的急切与慌乱,和上次如出一辙。一种冰冷的预感顺着徐安的脊骨爬上来,紧紧扼住她的咽喉。
“安姐,魏总失联三天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他。”
她想,但是魏锋呢,他现在怎么样了?没有人关心吗?她试图从同事的交谈中捕捉关于魏锋的讨论,但是没有。最初的议论、惋惜、猜测之后,“魏锋”这个话题也从公司里消失了,每个人都在盘算着自己的未来。
再后来,徐安在新闻上看到了这件事的报道,没有细节,只有几句公文式的措辞。她开始每天刷新闻和论坛,迫切地想要从信息的洪流中翻找出关于魏锋的只言片语。
但是没有。
徐安的视线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堆在角落的书本,迭不齐的衣服,窗台上那盆几乎枯死的绿萝,没有酒瓶。
她望着那束落在墙上的光,仿佛能听见时间在里面缓缓流淌。
“坐吧。”魏锋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他指了指屋里唯一的一把椅子,自己随意地在床沿坐下。
“你还好吗?”徐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脱口而出的只是一句空洞的寒暄。
助理的视线在他们之间转了几圈,终于察觉到那种不该逗留的尴尬。他小声咳了一下:“既然人找到了就好,我先走了。”
一边说一边转身离开,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
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助理一看到魏锋,立刻激动地嚷了起来:“魏总!你电话怎么关机了?我打了几十个电话!要不是安姐,我都不知道去哪儿找你!”
“怎么,你们来看我笑话吗?”魏锋倚在门边,语气听不出情绪。他瘦了一些,眼窝也更深了,气色却比离婚的那天要好。他穿着一件很普通的白色t恤,头发还有些凌乱,似乎是刚起床。
“我们来替你收尸。”徐安望着他,声音恍惚得像隔了一层梦。
还好,门开了。
光线从门缝里倾泻出来,看到门后那张熟悉的脸的瞬间,徐安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涌出。
巨大的后怕几乎要撕裂她。紧张、酸楚、庆幸,所有的情绪一股脑地冲上来。她整个人都软倒在墙上,像是从深水里被拉上岸。
离婚以后,魏锋再也没有回过那间公寓。
很快,一如徐安预料的那样,yakov的攻击不断升级,最终因为连环亏损,魏锋被董事会要求辞职。
不知道是谁举报到合规部门,监管开始介入调查。魏锋从公司被带走的时候,徐安正在会议室里开会。散会出来,几个同事在走廊里绘声绘色地描述刚刚的场景。她听着,腿突然一软,几乎要扶着墙壁才能站稳。
一路上,她始终惴惴不安,担心自己早已记不清那间出租屋的具体位置。然而当车子始入九十六街的那一刻,四散的记忆忽然重新聚拢起来。
街角的便利店外,垃圾桶依旧整齐地排成一列;隔壁洗衣店的旧招牌还是灰蒙蒙的。她下了车,顺着记忆的指引,穿过一条窄巷,走向当年那栋熟悉的楼,每一步都像踩在往事的碎片上。
助理敲门的时候,她的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她不敢想,如果门始终不开,如果魏锋真的就此消失,她要如何面对那一片空白。
“前几周一直住酒店,我去找过,已经退房了。”
“他还有别的住所吗?”
“我不清楚,以前他偶尔会去上西区,但我只跟去过一次,不记得地址了……”
话音未落,徐安的手已经不受控制地抖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喉咙干涩得发紧:“你慢慢说,他为什么会失联?”
助理急促地解释:“三天前,合规调查结束了,我听那意思,好像是他没事了。但是他说不需要我了,给了几个月工资作遣散费……第二天我不太放心,打他电话却一直关机。后来我越想越不对劲,到处去找他也找不到。”
徐安听着,脑海里闪过离婚那天的画面——魏锋的脸被光线分割成明暗两半,他不在意地笑着说:“放心,死不了。”
这件事太普通了,一个公司的倾覆,一个人的崩塌,这样的事每天都在上演,并不足以挤占人们的碎片时间。
yakov的人来找过她几次,让她配合他们熟悉模型,调试参数,她一切照做。
他们许诺的钱已经以咨询费的名义转到她的离岸账户。她曾经在数字里寻找逻辑与秩序。如今她盯着账户里的数字,第一次想不明白数字的变化有什么意义。
“还行。”他想了想,又怕她担心似地补充:“每天沿着河边跑步,回来看看书。说实话,我好像从来没享受过比这更舒坦的日子。”
“那为什么不接电话?”
“想一个人安静一下,这十几年都没安静过。现在终于可以停下来了。”他自嘲地笑笑,“虽然是被迫的。”
那一瞬间,徐安恍惚地觉得,时间倒退了十年。十年前,也是在这间屋子里,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斜着照进来。那时的他们还年轻,怀揣着不同的野心,却是同样的天真,以为世界就在眼前。
她忽然想不明白,现在的他们和十年前究竟有什么不同?眼前的这一幕,究竟是现实的延续还是梦境的回声?如果这十年只是一场冗长的梦,那此刻他们是不是应该牵起手,像当年那样走出门,去享受那个尚未崩塌的世界?
这一切,又为什么不能被当成一场大梦?梦醒来,阳光正好,青春尚在。
魏锋笑了一下,没有接话,但是退开了一步,侧身让他们进屋。
这间屋子很小,床、书桌、灶台全部挤在同一片方寸里。暖气开得很足,空气里混合着加热的铁锈与陈旧的木头的味道。
三个人站在这个局促的空间里,一时间有些拥挤。魏锋看着徐安,徐安也看着他,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
那一刻,她忽然发现,自己根本不在乎魏锋是否恨她。
他还活着,真好。
她还能再见到他,真好。
徐安,你真虚伪。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你明明知道这一切迟早会发生,现在却还做出一副接受不了的样子。
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回到犯罪现场偷偷哭泣的凶手,既不清白,也不坦荡。
公司里人心惶惶,没有人能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听说是yakov授意,周延平和交易组、风控组的负责人一起组织了全员大会,安抚人心。陈晖私下找徐安聊过几次,劝说她一起跳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