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你怎么舍得丢下我呢?”
“莲,我们厮守的诺言,为何不能实现?”
渐渐哀怨的男声,撕扯着雪眠的心,恍然之间,她成了那人口中的“莲”,接收着他浓浓的怨念,她的心绞痛起来。
一旁的玄晏见雪眠僵硬着四肢,愣愣地握着发亮的“半莲弓”,双眼涣散而空洞,神情恍惚而迷惘,犹如中了邪似的。
隐隐约约,玄晏敏锐地捕捉下从雪眠身上散发出来的诡谲气息,令他不由地胆颤心惊,叫唤着:
“雪眠,你快松手,放下‘半莲弓’!”
摩苍还未回到雪眠的问题,“作壁上观”的浮岚突然失去惯有的泰然和冷静,失控地冲到床边,抓住雪眠的手。
“雪眠,你的梦中真的出现了伊祁莲和容成皝吗?”
暗如子夜的眼眸,闪烁着亮如曙星的光芒。
“我梦到了莲,梦到莲和皝分离的情景……”雪眠拧起眉,努力地回想着梦境,顿了顿,又道,神情渐渐地困惑起来,“我看到莲背着‘半莲弓’和‘月牙羽箭’,莲和皝身后是一大片的宫殿,他们站在角楼上……我不知道为什么莲一定要离开,就算皝以死相逼也无法改变莲的离去……师傅,数百年前的莲,认识皝吗?皝,容成皝,真的存在吗?”
容成皝……容成……
雪眠被衾下的手,悄然握紧。
“师傅,我做了个奇怪的梦。”
雪眠微微扬起下颌,纤瘦的颈项如同精雕细琢的美玉,白皙透亮,衬得她受惊的面容更加通透苍白。而闪烁不定的粉眸,就像受惊的小鹿,无辜得让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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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晏也凑了过来,细细地打量着脸色依旧苍白的雪眠,用心感应着她身上飘渺不定的气息。
浮岚则双手环抱着胸,斜靠在墙壁上,若有所思地望着从梦中惊醒的雪眠,所有的神思都藏在他七彩面具后,无人能够窥探。
雪眠眨了眨惺忪的粉眼,眸光流转不定,茫然地望着眼前的人。
吹拂过护城河的风,呼啸而过,回应着他的悲鸣。
“莲!”
雪眠惊呼着伊祁莲的名字,整个人从**弹坐起来。
“永别了,莲。”
“皝”望着空茫的苍穹,浓厚黑沉的云,遮住了所有的光亮,黑暗了“莲”离去的身影,化作沉甸甸的重石,压在他的心口,让他痛得喘不过去来。
两行清泪滑落,涤过她留下的血渍,却洗不净他撕心的伤。
“莲……”
深情的男声、雀跃的男声、悲哀的男声、感伤的男声、绝望的男声……仿佛蕴藏在“半莲弓”之中,通过与“半莲弓”相触的手,不断地传送给雪眠。
是谁?
“好。”
终于,“皝”放弃了所有的奢望,直视着“莲”,给她承诺。
“我答应你,伊祁莲。”
“莲”抬起鲜血淋淋的手,抚向“皝”的脸,尖锐的目光射向他,一字一顿地唤着他的名字,声音变得森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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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允许你死,这天下是我为你打下的,是我的族人用命换来的!所以,容成皝,你必须当好这个天下的主,不准再烽烟四起,不准再生灵涂炭,你要开创出一个不再有杀戮的祥宁盛世,这样你才对得起我,对得起为你而灭的伊祁氏,这是我对你最后的期待。”
“莲”眼疾手快,握住了“皝”的匕首,鲜红的血从“莲”的掌中涌出,染红了她的手,犹如妖娆的红莲,在她的手中绽放。
“莲!”
“皝”大惊失色,忙不迭地松开匕首。
“若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不会为了皝的天下而毁了伊祁氏的安宁。皝,放手吧,我不可能背叛族人留在你身边的。”
闻言,“皝”僵硬了身体,然后,慢慢地松开手。
“拱手河山也讨不了莲的欢颜,这天下不能与莲共享,我得到了又何用?”
被唤为“莲”的女子,垂眼看着男子握着她手而颤抖不已的手,扬了扬嘴角,笑得酸楚又苦涩。
“皝,我无法为你停留,我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只有离开你,我才能赎罪。”
“逆天而行的人是我,违背天意的人也是我,背负杀戮之罪的人应该是我,不是莲的错,莲不需要赎罪。”
缕缕发丝,拂过女子面无表情的脸,秀美却坚毅。
暗红如残阳的双眸,哀伤而决绝。
在她身后,穿着缂丝龙袍的男子,戴冠而束的黑发染上了浓浓的暮色,愈加晦暗。
[梦境]
厚重的云层,遮天蔽日。
恢弘的宫殿,在浓如暗墨的暮光中,显得阴郁而压抑。
“我想,雪眠和隐族之间的羁绊,并非来自神祗之血,而是莲。”
浮岚此话一出,震惊了摩苍和玄晏。
雪眠和数百年前的伊祁莲,她们之间会有什么关系呢?
浮岚没有立刻回答摩苍。
他慢慢地踱步到床前,居高临下地望着沉睡的睡眠。
七彩面具后的幽深眼眸,有着几乎苛刻的探究之色,剖析着雪眠。
摩苍断然拒绝了玄晏的提议,免得照影又搬出星相说,借此佐证雪眠留在璇玑谷对族人是个不祥之兆。
“摩苍,那我可以知道吗?”
突然,浮岚的声音在摩苍和玄晏身后响起。
手握着的“半莲弓”越来越烫,盘旋在她脑中的男声越来越响,似乎在向她低低地诉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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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这是我为你亲手而制的弓,弓身为你雕上未绽的半莲。希望有朝一日,半莲在莲手中盛开,变成朵朵冠盖群英的莲花,就像在我心中绽放芳华的莲。”
然而,玄晏跟他说明情况之后,他才觉得不对劲,雪眠身上似乎隐藏什么?
他带雪眠回翔云楼,已经大半天了,她还在昏睡之中,好像陷入梦中无法自拔似的。
为什么莲的“半莲弓”在雪眠手中会产生那么大的反应?
摩苍盯着**眉头紧皱的雪眠,似乎被什么纠缠却有无法摆脱,昏迷的表情显得纠结而惘然。
玄晏静立在旁,垂在身侧的双手攥成了拳,注视着雪眠的眼神充满了忧虑。
“玄晏,你说雪眠是碰了莲的‘半莲弓’才失去意识的?”
玄晏大惊,不知所措地抱着昏迷的雪眠,看着她血色尽失的面容,惶然之色涌上他的眼。
橘红色的夕色,斜斜地洒在翔云楼,柔软了壁楼悬空而立的倨傲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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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晏紧张地按住怅然若失的雪眠的双肩,直视着她空晃的双眼,好像魂魄被什么勾走似的。
为什么“半莲弓”在雪眠手中会产生那样的反应?
玄晏一时根本想不明白雪眠和“半莲弓”之间玄乎的“互动”,一直陈列在隐史馆中的“半莲弓”,仿佛沉睡了数百年,然后在雪眠手中苏醒似的,雪眠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能够唤醒“半莲弓”?
是谁在呼唤着她?
“啪!”
雪眠手中紧握的“半莲弓”被玄晏拍落在地。
“雪眠……”
玄晏见到“半莲弓”发出的光亮,上前一看,被眼前奇异的情景,惊得目瞪口呆。
空气中漂浮着雾气,完全将“半莲弓”和雪眠包围着。
“莲……”
“莲……”
“莲……”
“莲……谁……”
雪眠对玄晏的话置若罔闻,脑中不断回响的那个男声,触动了她全身的神经,莫名的熟悉感如涟漪般在她的血液中晃**开。
“莲,你为什么那么狠心?”
七彩面具后的浮岚,亢奋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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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在说话?
是谁在呼唤着莲?
雪眠好像感受到了那人的哀伤,胸口传来阵阵闷痛,脑中一片混乱。
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片段,仿佛破茧而出的蝴蝶,扑闪着翅膀,飞过她的脑海,提醒着她极力想要忘记的过往。就算她脱胎换骨,重生在璇玑谷,也不可能彻彻底底地远离回忆。
她想要隐藏那段身为“怪物”日子的悲伤,却欲盖弥彰,“容成”二字,轻而易举地撬开了她尘封记忆的一道门。
“容成皝?”
“雪眠梦到了什么?”
摩苍温柔地抚摸着她细软的雪发,以指为梳,梳着她稍稍凌乱的发,将汗湿的发撩到她耳后,用柔软得仿佛四月春风的声音,循循善诱,让她纾解困扰她的梦。
“可以告诉师傅吗?”
收敛起惯有微笑的摩苍,忧心忡忡地抚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在他翡翠绿的眼眸中,她看到了恍惚失神的自己,如梦初醒而不知所措。
皱着眉头的玄晏,绷紧了下巴抿起了嘴,清远幽静的玄眼深处,泛漾着担虑的涟漪,她想起了在隐史馆发生的事情,她又给玄晏添麻烦了吧?
斜靠着墙上,懒懒支起一只脚撑在墙上的幻惑师浮岚,他脸上的七彩面具让她有些晃眼。而斑斓绚艳的面具下,黑如暗夜的眸,洞悉一切的目光令雪眠心慌,急急忙忙地转移了视线,将注意力转到摩苍身上。
涔涔冷汗,密布在她雪白的额头。
“雪眠,做噩梦了吗?”
摩苍忙不迭地扶住雪眠,轻拍着她的背。
“莲!”
他对着天空哀嚎。
莲……你怎么舍得呢?
“莲”缓缓地收回手,任由手中的血流淌,对着“皝”微微一笑,轻声道:
“永别了,皝。”
然后,她的身影,犹如闪电,与“皝”擦身而过,从角楼消失,无影无踪。
血,从“莲”的手沿着“皝”的脸流下,染红了她的手和他的脸,仿佛他们的关系就从这一片惨烈的血色中结束。
“皝”尝到了滑过他嘴角的“莲”的血,腥甜又苦涩。
他的心和她的手一样,被撕裂了,血流成河,悲恸绝望。
“铿!”
“莲”也松开了手,匕首坠入在青砖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莲”的血滴落,在匕首边泛开,妖娆的红莲也从她的手蔓延到了地面。
“容——成——皝——”
“皝”深深地凝视着去意已决的“莲”,霍地从怀中掏出匕首,直指自己的胸口。
“得到天下却失去莲,生有何欢,死有何惧?”
下一瞬,“皝”的匕首刺向了他的心。
“皝”猛地将“莲”拉进怀中,唯恐一松手,他就永远失去了她。
“我后悔了,皝,我后悔为你将我的族人卷入灾难。”
“莲”没有挣扎“皝”给予的拥抱,只是轻轻地摇头,在他耳边说着她的悔意,懊恼的泪,从她晦涩的眼涌出,滑过她秀美苍白的脸,却无法洗去她犯下的错。
“莲,但愿‘半莲弓’常伴你左右,替我守护深爱的莲。”
“莲,我的莲,你还听得到我吗?”
“莲,你可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吗?”
他镌刻如玉石的冷峻面容,却充满了哀戚之色,眉角飞扬的丹凤眼,溢满了悲伤。
他抓住了女子的手,低沉的嗓音有着难以掩饰的绝望,恳求。
“莲,别走,为我留下来,好吗?”
临着护城河而建的角楼,与染上沉闷色调的宫殿群截然不同,宫灯烁亮,精致华美犹如凌波仙子,照水而立。
负弓背箭的女子,倚着角楼的靠栏,衣袂飘飘。
皎洁如月光的雪色长发,迎着晚风飞扬,在她身后舞动着躁动的线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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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苍和玄晏面面相觑,不懂浮岚对雪眠的判断,他到底发现了什么?
——VOL.04——
浮岚流转着的眸光,隐隐有着一丝丝的激动,愈加显得他的眼神神秘莫测。
雪眠,一个身上流的不是神祗之血的少女,却被摩苍认定是隐族人。
当雪眠触动了伊祁莲的“半莲弓”,也惊动了浮岚,让他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浮岚,依旧带着他的七彩面具,犹如鬼魅般出现在翔云楼。
“浮岚,你有何看法?”
摩苍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璇玑谷内发生的一切事情都逃不过浮岚的眼睛,他也懒得向他解释,这般奇异的事情,身为幻惑师的浮岚,自然能感应得到。
聪明如摩苍,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是的。”玄晏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沉沉睡着的雪眠,十分担心她的状况,“哥,要不我去长老院问瑶空婆婆,毕竟是和莲有关,或许她会知道些什么。”
“不,玄晏,这事暂时不要惊动长老院,也别让照影知道。”
摩苍缓缓地将视线从**的雪眠移向略显自责的玄晏,思索着玄晏向他说明的情况,仍然不得其解。
在修学院时,他故意将雪眠交给玄晏带,自顾自地指导龙曜剑法,突然听到了玄晏的惊叫,他冲进隐史馆,就看到雪眠昏倒在玄晏怀中,神色惨然。
他随即给雪眠号了脉检查了她的情况,应该是受到了刺激才昏厥的。
屋檐之角,栖息着两只雀鸟,唧唧喳喳地多嘴着,欣赏着璇玑谷内祥和又温暖的暮色。
楼外暮光如梦似幻,楼内却幽静宁谧。
凝重的气息,在翔云楼内弥漫开。
“谁……”雪眠茫然地转动着眼珠子,对上玄晏焦虑的目光,讷讷地动着唇,“皝……”
继而,她眸中的光亮尽失,眼皮子合了下来,失去了意识,整个人软绵绵地瘫在玄晏身上。
“雪眠!”
“半莲弓”上莲纹诡异的光亮瞬间消失,缭绕着的妖异雾气随即散去。
“半莲弓”恢复原样,棕褐色的弓身暗如暮色。
“雪眠,你清醒点,回回神!”
“……蕊金光而绝色,藕冰拆而玉清。栽红莲以吐秀,披绛华以舒英。故香氛感俗,淑气参灵,踯躅人世……夺夜月及荧光,掩朝日与赩火。出金沙而延曜,被绿波而覃拖。冠百草而绝群,出异类之众伙……”
深情吟唱着《莲华赋》的低沉男声,穿越了迷雾,倏然钻进雪眠的脑海。
那声音,仿佛来自远古,牵扯了她的神经,勾动了她的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