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对这个天资极佳的师弟极其照顾,师妹时不时的捉弄他,师父亦是冷言冷语,唯有他,便真的是关切依依,两人来往密切,也便多了深情厚谊,即使知晓师妹对他有着不同的情愫,除却偶尔伤感外,并无一丝嫉恨,当下见到多年未见的云伤,神情不免激动,平日一向沉稳恭谦的眉眼竟是浮了一层水雾。
他上前一把攥了云伤手腕,叹了一叹,语意有了几分责备,道:“师弟,师兄知你有云游天下之胸怀,可你也不应如此武断,以致脱离师门和我们断绝关系。”
商陆实在不明白他何以说放下就如此决绝的离开,甚至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有。
“云伤如今早已不是清凉山弟子,此后也便不会再招惹师姐不快了。”
云伤闲闲的笑,灿若星辰般奕奕闪烁:他唇角勾着笑,但神色间端的是冰冷淡漠,当真是洁若雪,冰若雪,实在不知他是愁是乐,是喜是悲,于他心意竟猜不到半分,于他情感也不能分辨丝毫。
清半夏最是恼怒他这一副不咸不淡的态度,他不像门中其他师兄弟那般护着她,讨好她,却也从未对她露出厌烦的神色来,风流嬉笑,对任何人任何事皆是一副毫不在乎之态,但在她眼中却是倨傲十分,睥睨天下。
叹妙,月初旬,北宫沐风三人何曾见过有人当众如此亲热,一时只觉尴尬,微红了脸,欲转了头去,忽听一声脆响,清半夏已然离开云伤,后退数步,扬起的纤纤玉手还未来得及落下。
众人皆是错愕不已。
唯月初旬暗暗低叹:白衣男子故意生生受了这一巴掌,玲珑少女却毫不知情,急急撤身,竟会去担忧男子对其发难……
白衣男子见一众人盯着他瞧,唇角弧度莫名扩大,笑的更是肆意无碍:“小贼实在该死,竟是惹恼了师姐。”
低咳数声,脸色愈加苍白,竟是泛着一丝沉积多年的病容。
容颜少了玉泽,平添一份清冽,愈发衬得男子仙骨风流,倜傥无双。
云伤就着玄色酒囊又浅浅抿了一口,白衣披洒一袭月光,似笑非笑道:“清风不解明月意,流水落花妄自殇,月姑娘,待会见。”飘然离去。
那笑意虽泛着一股斜倚云端千壶掩寂寞,纵使他人空笑我的落寞孤寂,揶揄玩味之情任谁也听的出。
月初旬一怔,冷冷哼了一声:“高自骄大。”
商陆脸色微变,急急道:“不好,是师妹!”话未说完,身影一晃,便不见了踪影。
北宫沐风折转了身子欲追随而去,不料衣袖被人一把拽住,回头一望,未曾开口,心中已是生了寒意。
月初旬并不松手,笑望了他,淡淡道:“此后不可再唤我‘师姑’,可明白?”
他对这个淡然中隐隐透着邪魅的师姑实在是心有余悸,心下想着还是敬而远之为好。
月初旬见他们派中弟子寒暄纷争,不便参与其中,本欲带着叹妙离去,岂料叹妙一双盈了春水的眉眼一眨不眨的盯着云伤瞧,此时听北宫沐风如是说,眉眼一斜,暗骂道:傻小子,果真是迂腐的很,风无影大哥,你真是收了一个好徒儿!
这般想着,双手一揖,道:“月初旬多谢阁下出手相救。”手一挥:“这位是我妹妹,叹妙。”
云伤毫不在意,漫不经心道:“我有负师父恩情,有负门派之义,日后若有机会,云伤定会报答师恩。”说罢,望了望北宫沐风:“想必这位便是北宫师弟?”
北宫沐风讶然:“你我从未曾谋面,云师兄是如何识得我?”
傻小子,你背上断邪剑不是师承风大哥么,风大哥既是游仙,地位非凡,仙派主要子弟理应识得。
风寂寂,清月幽幽叹,不知云深深几许,凌乱了婵娟。
凌立在鹤石上的白衣男子,墨玉一般的长发用雪白的丝带束着,一半披散了下来,端的是飘逸俊雅,风流浸骨。
似玉容颜上隐隐有光泽流动,不浓不淡的剑眉斜飞入鬓,眼眸闪动着万种琉璃的光芒,似潺潺流水,又温润如春日里还未融化的暖雪,透着柔和,又似乎闪烁着淡淡的哀伤和寂寞,淡淡勾起的唇角,自有一股云端笑人间,醉卧弄日月的无双风骨。
云伤抿唇轻咳一声,还未开口,忽听清半夏冷冷哼了一声,满眼讥诮憎恨:“云游天下?背叛师门,舍弃掌门,离开同门师兄弟,所有的无情可都是为了一个妖女,便是与妖类同流合污,依照门规,也定会被逐出师门,想我清凉山何曾出过有辱祖上之事。”
商陆一脸惊异:“师妹,你胡说什么,当年师弟不是为了云游天下才离开师门的么,这众人皆知,你可不要污蔑师弟。”
清半夏心中怔了一怔,每次面对云伤云淡风轻的笑,她便不择了言语,思及掌门爹爹那张阴沉的脸,忽的有了惧色,因有旁人在场,又性子刚烈,只怒道:“傻子,我就是在无理取闹,我就是在胡说八道,你开心了吧!”说完,抿了唇,狠狠跺了一跺脚,扭头跑了。
即使在他十岁那年骗他独自去了后山的悬妖洞,她亦没能如愿以偿。
当年,她站在悬妖洞上方,幸灾乐祸的笑望着瘦弱的小小云伤被洞中的妖兽攻击,遍体鳞伤,只要他开口求她,她便会下去救他,可他没有,他一副眉眼淡淡的望着周身凶恶的妖兽,拼死躲闪,直至大师兄赶来将奄奄一息的他从悬妖洞中捞出来。
此后,清半夏一发不可收拾,时常趁了商陆不在,点了小云伤穴道,偷偷将其领走仍在悬妖洞中,一次次的折辱,直至某一日云伤反手将其困住,笑嘻嘻道:“师姐承让。”
莫非这亦是折子上所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云伤故意受了这一掌,自是不恼,眼波一转,抬了手轻轻揉了揉脸颊,浅浅嗟叹一声,似笑非笑道:“多年未见,师姐手力竟是大了许多。”
“云师弟……我恨你。”清半夏咬碎了银牙,满眼愤恨。
清半夏忽地上前一步,直直扑进他怀中,一双玉手紧紧的攥着他的脖子,身子柔弱无骨,似将要融化的雪般攀附在他身上,口中浅浅的低喃:“云师弟……云师弟……”
失踪五年的云伤……竟如此突兀的出现在了眼前,是梦……还是幻?
商陆一脸惊喜,想要说些什么,只觉口中一片苦涩。
自以为了解她的心意么?什么清风不解明月意,乱七八糟。
北宫沐风见她至多不过同自己一般大,本是极不情愿唤她‘师姑’,奈何师父在上,当下辩道:“师姑同师父行了结拜,师侄怎可逆了这礼数?”
月初旬一顿,青衫从手中滑落,北宫沐风一揖,迅疾追了出去,脚步踉跄,竟似是逃离恶鬼爪牙一般慌张。
月初旬气结,手心紧攥。
叹妙一张俏脸羞羞涩涩的行了礼,便低了眉。
云伤一双琉璃眼眸亮了一亮,饶有兴趣的打量了一下月初旬,笑的有几分玩味:“月姑娘客气。”
便在此时,忽听不远处一声尖叫,惊醒了月色下的青黛幽木,和暗藏深深沉睡中的无数双绿油油的眼眸。
月初旬暗暗摇头,恰望到云伤眼眸从她身上划过,清冽声音已然响起。
“风前辈的这把断邪剑可不会轻易送人。”说完掩唇咳了几咳。
“在下北宫沐风见过云师兄,此次是奉师父之命前来协助商师兄寻找血千魂踪迹,不想恰好遇到师……师姑。”北宫沐风说完,瞄了一眼月初旬。
他的手亦是雪白的,此刻正拈了一玄色酒囊,浅浅抿了一口,见众人朝他望去,广袖流云摇曳,已是轻轻飘了下来。
白衣黑发,伴着清风冷月,微微飘拂,衬着悬在半空中的身姿,直似神明降世。
众人一时愣怔在那里,做不得声,似是不忍惊扰了这月色凄清临玉树般的风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