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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小心点。”
“嗯。我们要去哪儿?”
张剑生出了山洞来,问慕容不朽道:“慕容前辈,此行可有所获?”慕容不朽叹了口气,摇头道:“天下已经易主,现在已是大明朱元璋的天下了。”张剑生心下好奇,问道:“朱元璋?”慕容不朽道:“不错,老夫一路上打听到朱元璋在以少林、武当等等大大小小各方势力鼎力相助之下,带领你们汉人赶走了蒙古鞑子,建立了大明王朝。”张剑生道:“那倒是甚好的,多年前我和阿雪浪迹天涯之时,就不知见过多少人因战乱流离失所,那时便时常听到朱元璋的名声了,只是想不到这么快便光复了我汉室。”叹了口气,道:“可惜我没能像大师兄他们一样为家国尽一份心力。”慕容不朽淡淡一笑,随即又是一阵惆怅,道:“老夫一路上又打听到大明有个复姓慕容的开国大将军,老百姓把他传得神乎其技,老夫料想那人多半就是大哥,只是又听说凡是随朱元璋南征北战的大功臣,均没逃过他的毒手,先是建了功臣楼,设宴邀请众功臣,却又暗中放火连人带楼给烧得一干二净,大哥他……多半凶多吉少了罢?”张剑生心头一紧,道:“甚么?那我师父和师兄弟他们……”慕容不朽道:“武当派的道长们都还无恙,只是听说各方江湖门派与朝廷从此两不相干,井水不犯河水。”张剑生松了口气,道:“我不明白,这朱元璋既然已经夺得天下,又为何要如此赶尽杀绝?”慕容不朽叹道:“剑生啊,朝堂政事自古如此,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你多半是无法理解的了,嗯,也不必去理解。”张剑生见他神色间带着几分忧愁,也便不再相问下去。
慕容不朽打量张剑生和阿雪一会,道:“老夫这一去一年多,你二人功夫可练得如何了?”张剑生拱手道:“阿雪已能接阿白五十个回合了,我已能一掌震碎百斤大石了。”慕容不朽经纶满腹,阿雪平日里耳濡目染,手上功夫没学去几样,诗词歌赋倒学去不少,慕容不朽自然看在眼里,倒也没去强求,只见他连连点头,道:“甚好甚好,那这样你的龙象神功已练到第九层了。”说着叹了一口气。张剑生不解道:“晚辈练得不好么?”慕容不朽叹道:“好好,怎会不好?这龙象神功共有一十二层,老夫这几十年来也只练到第十一层,你练到第十层便可下山去了。”张剑生顿时恍然大悟,心想:“原来慕容前辈不是很想我和阿雪离开他的……”只听慕容不朽又道:“你定要谨记,龙象神功心法招式虽无多大变化,但随机应变,确是有最多的变化,又要切记武功能练到多高,大半凭自身的造化,莫要贪功冒进,得不偿失,你根骨不错,是个练武的好材料,依你的进境,再过一年时间便能练到第十层了。”张剑生忙拱手道:“承蒙慕容前辈无私栽培,晚辈感激不尽,无以为报。”慕容不朽连连摇手,笑道:“非也非也,老夫怎是无私呢?老夫只是想借你之手将我慕容家族的独门武功流传于后世。”说着取下肩上包袱,道:“阿雪,你过来。”阿雪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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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剑生见他一举一动,闻他一言一语,一时之间竟不知作何应答,不由得目瞪口呆。慕容不朽见他模样,寻思一会,一只手搭在他肩头,道:“这便回去罢,老夫也要传你功夫呢,不必拜我为师了。”张剑生登时心慌意乱,心想:“前辈不收我为徒便肯传我功夫?我……我不用再当一个废人了?”想到这里,终于点了点头,双膝跪下,拱手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愿蒙前辈不吝指点。”慕容不朽一把扶他起来,二人沿着来路返回。
阿雪见慕容不朽和张剑生从山上下来,既喜又惑,待得张剑生来到身前,忙问道:“叔叔,你们去哪啦?阿雪找你们不着。”张剑生与她对视一眼,将白雪剑横握在前,微笑道:“这不是回来了么?这是慕容前辈赠与你的。”阿雪愣了一会,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剑接过,张剑生道:“阿雪,快些谢过前辈。”却听慕容不朽笑道:“不必了不必了,阿雪,你且过来一会。”阿雪有些受宠若惊,走了过去,听他道:“剑生不肯做我徒弟,你这小娃娃可不会不肯罢?”张剑生忙道:“阿雪,快些拜见师父。”阿雪心下一愣,跪下身去磕了三个响头,道:“徒儿阿雪拜见师父。”阿白在旁见此情状,不住捶胸叫喊,便是在替阿雪开心,阿雪更是喜上眉梢,难以言喻。
忽忽五年多时间过去,阿雪已至人生二八年华。这天夜里,张剑生和阿雪练完剑,便感倦意缠身,收剑道:“阿雪,我有些累了,明日再练罢。”哪知阿雪并不答话,整个人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似有心事。张剑生叹了口气,只身回山洞去了。张剑生闭眼不久,阿雪蹲在他身前,夜色已深,此时阿白早已酣酣入睡,四处一片寂寥无声,张剑生只觉她呼气若兰,忍不住睁开眼来,问道:“怎么啦?”阿雪秀眉微蹴,柔声道:“叔叔,你变了,你最近不像……不像以前那样抱着阿雪睡觉啦,阿雪问你为甚么,你也不回答阿雪,阿雪……阿雪睡不着。”张剑生暗暗叫苦,心想:“这个问题她已经问过很多遍了,我该如何回答?”浓浓月光照进洞里来,见阿雪正柔情似水地看着自己,心头不禁一怔,柔肠百转。
张剑生心头一紧,想到:“想不到前辈还有这般往事……”见他伤心,忙道:“前辈,都是晚辈不好,害您想起那些伤心往事,前辈……前辈不如……”话没说完,却见慕容不朽摇头叹道:“几十年过去了,说与不说又有甚么分别?只是说出来了,老夫心里也能好受些罢?”张剑生拱手道:“那晚辈自当洗耳恭听。”慕容不朽微微一笑,道:“雪兰她要我好好的活着,不要有任何轻生的念头,她强撑着将话说完,终于闭目死去,过了不久,哥哥找到了我们,他说元军大胜,我慕容家族的兵马与众多江湖好汉死伤只剩十余个,都因绝望而再无心复国,哥哥一气之下便把他们都给杀了,他说雪兰背叛了我们,他要将她的尸体挫骨扬灰,方解心头之恨,还要我跟他一起复国,那时我胸中已无壮志,又哪肯让雪兰死后不得入土安眠?我们兄弟反目,大战了一场,他‘龙象神功’的造诣远在我之上,我自然打他不过,好在他终究念及多年兄弟手足之情,他没杀了我,独自一人不知到哪去了,那时正值腊月寒冬,我带着死去的雪兰来到这昆吾山,把她埋在了山顶一处平地,此后冬去春来,岁月轮回,我孤零零一个人在这山洞里住了下来,之后我遇到了阿白那畜生,第一次见它的时候是……”掐指一算,道:“嗯,是二十多年前,那时它还小,想要吃我,虽颇通人性,但终究打我不过,之后便一直跟在我身边隐居于此,我虽每隔十年便下山去找哥哥一次,却始终找他不到,也不知他此时是否尚在人世?若还尚在,可又身在何处?可又知道这世上还有我这个弟弟在这般念想着他?”张剑生听得入神,不住地感叹,这时才回过神来,道:“现下若是有酒,定要与前辈痛饮三杯。”慕容不朽笑道:“老夫以前是喝酒的,现下早戒了。”迟疑一会,道:“不如以剑代酒,你看如何?”张剑生点头道:“甚好。”慕容不朽起了身来,道:“随我来。”发步往山上走去。张剑生不解,忙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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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来到山顶一处平地,星月之光的映照下,张剑生见身前不远处孤零零一座坟冢,稍一转念,便即会意:“这是白前辈的坟墓。”隐约又见墓前斜插着一柄发着白光的长剑与一柄发着青光的断剑,心下不禁大感疑惑。待得走近一看,见墓碑上刻着“爱妻白雪兰之墓”几个字。慕容不朽走了过来,拔起那柄白光长剑,舞了几下,道:“这是蒙古皇帝赠与她的白雪剑。”张剑生道:“原来如此。”斜眼看了看那柄青光断剑。慕容不朽笑道:“那是我慕容家族的家传宝剑,青霜。青霜白雪,五十年前可是那般地风光无限,无奈剑断人散。”张剑生沉思一会,笑道:“看来人有情,剑也不见得没有。”慕容不朽仰天长笑,提剑纵身向上一跃,翻头向下,一招“青霜遍地”直刺而下,地上尘土、白雪不住飞扬,待得剑尖着地,当即翻过身来,一招“穷追不舍”向前盘旋刺去,那“严霜烈日”、“鸿飞霜降”、“穷途末路”、“碧空万里”一一使出,月光之下身随剑动,剑随意动,一套六式的“青霜剑法”使将开来,飘逸绝伦,张剑生不住拍手叫好。
“武当山。”
“好,你去哪儿,我就跟你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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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不朽打开包袱,取出来一匹雪白色纱衣,笑道:“这是给阿雪的小礼物,你长大了,终究不能总穿你叔叔的衣服罢?师父回来路上顺道给你买的,也不知合不合你心意。”阿雪接过衣裳,顿时笑靥如花,道:“谢谢师父!”转头看了看张剑生,忍不住羞红了脸,埋下头去,拿着衣裳进了洞去。张剑生有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前辈,阿雪她这是怎么了?”慕容不朽笑道:“天机不可泄露,去把老夫的竹萧取过来。”张剑生忙拱手称是,回山洞取来一段竹萧,递给了慕容不朽。这时,只见慕容不朽盘坐在地,吹起一曲由《雁丘词》改编而来的萧曲,张剑生在旁听着,随着箫声渐起,不禁入了神去。
听着听着,忽闻山洞传来阿雪声音:“叔叔,你进来一下。”声音伴有回声,原来,那山洞弯曲绵延七八来丈,在尽头处有个天然的小水池,一年四季水源不断,冬暖夏凉,此时阿雪正在那水池沐水而浴。慕容不朽停下萧声,摆了摆手,示意张剑生进去。张剑生也便进了洞去,边走边道:“阿雪,沐浴好了么?”阿雪道:“嗯,好啦。”待得片刻,张剑生到得山洞尽头,只见阿雪白衣加身,与她那如冰川白雪一般的肌肤相融在一起,此时的她正笑靥如花地看着自己,张剑生一阵心神**漾,喃喃念道:“阿雪……”阿雪柔声道:“帮我……帮我捋捋头发。”张剑生愣了一会,道:“好。”待得小半个时辰过去,阿雪直发垂背及腰,张剑生喜道:“好啦。”阿雪站起身来,微笑着问道:“好看么?”张剑生道:“好看。”哪知话音刚落,阿雪趁他不留神,忽的踮起脚尖,往他脸颊上亲了一口,张剑生登时脸皮发烫,心想:“叔父为侄女捋捋头发总是应该的,小时候不正是我一直给她捋的么?哎,她虽然长大了不少,却还是跟以前那个长不大的小姑娘一样……”想着想着,见阿雪转过身去,低下了头,柔声道:“我们……我们出去练剑罢。”张剑生道:“好。”取了两柄木剑,出洞练剑去了。
一年时间转眼即过,此年已是大明洪武九年间。这一日,在昆吾山中锋千丈高的一处悬崖边上,屹立着一名手执竹萧的白发老者,正是慕容不朽,只见他身旁站着一只白猿,正是阿白,这时只见它正不住地放声啼喊,身后一十六七岁的白衣少女正跪在地上磕头叩拜,十个响头磕毕,白衣少女站起身来,只见她肌若白雪,长发垂腰,瓜子型的脸蛋上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正是阿雪,但见她秀眉微蹙,神色有些愁苦,听她道:“师父,阿雪不在您身边照顾您,您自己多加保重。”说着眼圈红润,她身旁一名男子忙伸手擦了擦她眼角,只见那男子身形削瘦,眉清目秀,正是张剑生,因长年居于高山雪岭,人间仙境,终日无忧无虑,眉目犹似少年,只听他道:“阿雪,别伤心啦,我们会再回来的。”其时自己心里早已波澜起伏,难以言喻。慕容不朽头也不回,只摆了摆手,道:“下山去罢。”将竹箫凑到嘴边,一曲自作的《不朽曲》响起:“山高云盘峰,雪落疏林中。素手拂兰语,白首黄泉去。青丝不胜愁,身死意不朽。”张剑生与阿雪闻声,十步一回首,直至箫声杳无。
阿雪见他这般愣住半饷,忍不住柔声问道:“你怎……怎么了?”张剑生回过神来,忙道:“阿雪已经长大了,可不是小孩子啦,我……我与你男女有别……”阿雪一听,顿时眼眶湿润,把木剑往他身上一抛,径自跑出了山洞。张剑生顿时心慌意乱,不知所措,只得起身跟了出来。见阿雪正呆呆地立在悬崖边上,张剑生快步走了过去,见她双目泛珠,忙伸手擦了擦她眼角,阿雪顿时委屈难言,扑进他怀里抽泣起来。张剑生暗自无奈,伸手轻轻拍了拍她背,安慰道:“好好好,我们还像以前那样,等你再长大些,可不能再这般赖着我啦。”阿雪一听,擦了擦眼泪,哽咽道:“阿雪不管,阿雪怕黑,阿雪想你陪着我。”张剑生无奈连道:“好好好。”阿雪这才眉开眼笑,之后二人也便回山洞休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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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张剑生醒转过来,见怀中阿雪睡得正熟,又见她楚楚睡相,不禁会心一笑,心念一动,伸指轻轻抚了抚她两道长长弯弯的睫毛,过了一会,阿雪发觉眼皮发痒,醒了过来,张剑生忙缩回手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阿雪扑哧一笑,双目与他对视,道:“叔叔……阿雪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张剑生问道:“梦到甚么了?”哪知阿雪登时红扑了脸,抿了抿嘴,柔声道:“阿雪……阿雪不知道。”忽闻洞外几声猿啼,张剑生喜道:“是慕容前辈回来了!我们出去看看。”阿雪“嗯”了一声,跟着一个苍老声音清晰传入耳际:“不错!”出言者正是慕容不朽,只见他纵身一跃,落在洞外空地上,肩上背着一个包袱,阿雪忙起身奔了出去,喜道:“师父,你回来啦!”慕容不朽点点头,连道:“好好好,阿雪可又长大了。”阿雪一阵害臊,埋下头去。
过了一会,一套完整的“青霜剑法”使完,张剑生心想:“前辈要收我为徒,定是想让神功与剑法流传于后世,如今他又对我推心置腹,我……我先前却还一直对他抱有些许防备之心,当真是可笑至极……”想着想着,便入了神去。慕容不朽见他模样,笑道:“剑生,你也来几招罢。”说着把白雪剑抛给了他,张剑生这才回过神来,接过白雪剑,拱手道:“前辈,您对晚辈如此推心置腹,晚辈……晚辈却有很多事情未曾跟您说起。”慕容不朽抚须笑道:“老夫看得出来,谁人没有难言之隐呢?你不想说,老夫也就不便多问。”张剑生顿感羞愧难当,随后便和慕容不朽在这绝崖上促膝长谈,将黑玉剑长生仙药之事、阿雪的身世、自己二十多年以来的种种经历等等与慕容不朽说了,二人畅谈不休,直至次日天明。
这时,旭日东升,只听慕容不朽笑道:“你和阿雪一人姓张,一人却姓陆,果真与老夫所料大概无异,依老夫看来,你那陆大哥虽有些对你不起,却也当真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又生出阿雪这个人见人爱的小姑娘来。”张剑生忙拱手道:“前辈无所不知,晚辈当真是望尘莫及。只是同为人弟,晚辈倒也和前辈颇有心意相通之处,我陆大哥他,哎……”慕容不朽笑道:“是也是也,你我二人经历颇有相似之处,有些事便能想到一块去。”说着眼望朝云变换、红阳悬空,不禁陷入一阵茫然,叹道:“好一句无你处无江湖啊,老夫和雪兰她……又何尝不是这如此呢?”张剑生淡笑道:“造化弄人,前辈你说可不是么?”慕容不朽点了点头,神色间有些愁苦,隔了一会,站起身来,道:“阿雪那小姑娘可要找不着我们了,没其他甚么事的话,现下便回去罢。”张剑生拱手道:“好。”便欲将白雪剑递还给慕容不朽,哪知慕容不朽连连摇手,道:“这把剑便送与阿雪罢,日后多半能用得上。”张剑生心头一怔,忙道:“这……这如何送得?”慕容不朽笑道:“老夫还要将那套‘白雪剑法’教与她呢。能将我慕容家族武学传于后世,老夫日后也能含笑九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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