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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平波强笑道:“吴某自断一臂,从此双臂尽失,可够诚意了罢?再说你二人行走江湖,若出手伤及手无寸铁的年幼小儿,传出去不怕被江湖中人笑话么?”冯松平收剑,拱手笑道:“吴兄说的是,说的是。”吴平波看了看小男孩几眼,哽咽道:“死小子……吴叔叔虽这般叫你,但总想你一直活下去的,无论发生了甚么,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就算天道不公,你也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可知道么?”小男孩未明深意,吴平波叹了一口长气,碎步往西湖岸边走去,欲要跳湖而下,冯松平与吕玉凤对视一眼,二人均想:“黑玉剑之事可不能宣扬出去,总该万无一失,杀人灭口!”冯松平立时提剑往吴平波后心刺了进去,吴平波一口鲜血夺口而出,随即跌进了西湖水里,鲜血染红了西湖一角。冯松平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仰天长笑。
小男孩悲痛已极,放声大哭,不住地喊着:“吴叔叔……吴叔叔……”脑袋一热,一口咬住吕玉凤手腕,吕玉凤吃痛,怒道:“死小鬼,不知死活!”用力甩了小男孩一大耳光,小男孩登时嘴角溢血,瘫软在地,昏迷过去。吕玉凤道:“死鬼,当真要放过他么?”冯松平道:“也罢了,只须废了他身上经脉,叫他如何也练不成功夫来寻我们报仇便是。”吕玉凤点头称是,冯松平随即蹲下身去,欲要发掌往小男孩身上打去,哪知这时,忽觉背后风起,瞬息之间,两股霸烈的掌风先后袭中夫妇二人,夫妇二人忍不住鲜血夺口喷出,跟着一个人影闪到夫妇二人身前,那人身着破烂道袍,手执残败拂尘,却是一个年老的道士。
老道士嘿嘿冷笑,冯松平见他举止,打量一会,似是认出他来,忖道:“莫不是被崂山派逐出师门的崂山怪道?”捂着胸口,道:“崂山怪道!你……你怎会在此?”年老道士冷笑道:“你武功不济,眼光倒是不错,能认出老道来。”原来,此人江湖上人称“崂山怪道”,道号天元。吕玉凤闻言,不由得暗暗心惊,手心直冒冷汗,深知崂山怪道武功远在二人之上,加之此时身中奇袭,负伤在身,不敢去直视他一眼。崂山怪道笑道:“崂山无锋掌的滋味二位可觉好受?”
与此同时,从船内闪出来两个人影,一人做农夫打扮,一人做农妇打扮,正是雌雄双鬼冯松平、吕玉凤。吴平波已然发觉,暗暗叫苦。待得片刻,冯松平跃到吴平波身前,冷笑道:“吴兄,别来无恙啊!啊哟,吴兄怎么少了一根臂膀,是叫野狗给咬断的么?”吴平波也不理他,但见吕玉凤人不停步,直往小男孩抢了过去,当下欲要抢过冯松平,却被冯松平一剑挡在身前,不由怒道:“姓冯的,便要见个生死么?”冯松平笑道:“谁叫吴兄戏弄小弟在先的?当小弟没瞧见那小娃娃身上背的东西么?哼哼,吴兄身上背的又是甚么?”稍一停顿,随即重重地道:“想必也用不着小弟明说了罢!”冯松平见吴平波断了右臂,深知功夫需得从头练起,招式虽然铭记在心,然时日不多,焉能恢复如前?是以有恃无恐,言语间语气便加重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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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平波“呸”的一声,拔刀佯攻,冯松平使开剑法,游刃有余,不惊不惧,吴平波自然是讨不到好处去,只得放声喊道:“死小子,还不快跑?别让那臭女人抓着你!”小男孩无奈只得照做,哪知为时已晚,吕玉凤已然抢到他身后,点了他颈后天柱穴,小男孩登时浑身一阵麻木,软到在地,吕玉凤阴笑几声,一把提他起来,取下长木箱,打开一瞧,不禁喜出望外,道:“死鬼!东西到手啦!”冯松平道:“甚好甚好,小娃娃诚不欺我也。”吴平波手忙脚乱,冯松平见状,一剑掠过他手中黑刀,刺中了他断臂伤处,吴平波登时鲜血淋漓。舟子见状,一溜烟已将小舟划开了数丈。冯松平一声冷笑,拾起一枚石子掷了过去,那舟子登时头破血流,倒在船上,血染西湖。
直至这天深夜,吴平波砍了几块枯木,燃起篝火照明取暖,小男孩又欲如往常那般出屋练功,吴平波忙一把拉他回来,道:“臭小子,你坐下,吴叔叔有些话要和你说。”小男孩觉他语气沉重,一阵发愣过罢,也便坐了下去,道:“吴叔叔,有甚么话你就说罢,我听着。”吴平波取来一个长木箱,道:“明日一早,你便带着这个箱子到湖北武当山寻一位叫张三丰的老道士,把这东西交给他,说是我吴平波带给他的,他一开箱子,便甚么都明了了,之后你何去何从,便由你自己了。”
小男孩哽咽道:“吴叔叔,你……你不要我了么?我不想离开你的,你去哪,我就跟你去哪。”吴平波无奈道:“何以见得?吴叔叔明日有事要去西湖一趟,你就不必跟去了。这样罢,之后你先在那山上待些时日,过不久我便去接你回来。”小男孩道:“可我一个人……我不认得路……”吴平波深思熟虑了数日,深知此举着实十分冒险,但除此已无更好办法,无奈只得行此下策,便道:“没事,你只管往西走,不认得路了便问问别人,日子久了,总能到那武当山去的。”小男孩问道:“可是……可是吴叔叔为甚么要我做这件事?那个叫张三丰的老道士又是甚么人?”吴平波道:“此事你莫要多问,知道的越多,对你便越不利,你只管照我说的做便是。”小男孩面无表情,点了点头。吴平波顿了口气,道:“张三丰张真人啊,他武功出神入化,心肠也是极好的,曾出手救过我的性命,这东西唯有到了他手里,才是最好的选择罢?”小男孩似有所悟,又点了点头,吴平波从袖子里抖出来十余两细碎银子,放到了小男孩小手里,忙又交代了诸般事宜,小男孩不住地点头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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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吴平波在栖霞岭上搭了一间小木屋,和小男孩一块住了下来。这些时日以来,一长一少亲如父子,吴平波再三考虑,深知江湖险恶,不愿小男孩如自己一般身不由己,是以终究开不了口提起收徒授功之事。直到这日,离和双鬼夫妇的西湖之约只剩十日。吴平波心想:“我右臂已断,开山刀法和震山掌法便得从头练起,只是时日所剩不多,焉能恢复如前?此去多半凶多吉少,小家伙太过老实,入世难免吃亏……”终究忍不住叫来小男孩,语重心长地道:“小娃娃,吴叔叔是个粗人,至今也没给你取个名字,等我想到一个好名字了再告诉你可好不好?”小男孩微笑道:“好!”吴平波道:“那你可想不想拜我为师,学些防身的功夫?”小男孩沉吟片刻,道:“吴叔叔……我……我不想再杀人了,他们都好可怜的。”吴平波二话不说便给了他一个暴栗子,怒道:“你不杀别人,便叫别人杀去!”见小男孩捂头泪光盈盈的模样,不由得在木屋内来回踱了几步,心想:“西湖之约仅剩十日,小娃娃年纪还小,怕也是学不到甚么的了,罢了罢了。”便道:“由得你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木屋去。
小男孩一阵手足无措过罢,埋头跟了出去。一路来到西湖边上,见吴平波蹲坐在西湖岸边那婆娑的背影,稀雪纷飞,夹杂着一层薄雾,此情此景,不胜感伤。小男孩发了一会呆,忖道:“吴叔叔他……他在干甚么?”轻步走过去一瞧,才知吴平波正临湖垂钓,只是面色愁苦,脸上肌肉有些扭曲,不由得令人望而生畏。吴平波斜视了小男孩一眼,也不开口。小男孩忙道:“吴叔叔……”吴平波挥手示意他坐下,小男孩也便照做,坐在了吴平波身旁。
小男孩放眼望了望湖面,道:“吴叔叔,我……我知道你会一直保护我的,所以我不怕的。”吴平波一阵苦笑,心想:“终究还是小孩子脑筋。”佯怒道:“你倒当自己是块宝啊!老子与你本来素不相识,凭甚么会一直护着你?”小男孩心下一阵委屈,忍不住微微抽泣。吴平波也不理他,暗自苦笑几声,发觉手中鱼竿微微抖动,眉头一扬,忙拔竿而起,却见钓上的不过是一尾二两鲫鱼,又不由得一阵失落。吴平波把鲫鱼从钓绳上扯了下来,扔到小男孩手里,道:“大鱼都叫你给吓跑啦!回去罢。”当先转身,大步走在前头。小男孩一双小手抓着还在挣扎的鲫鱼,屁颠屁颠地跟了回去,二人一路上相对无话。
冯松平忍痛道:“崂山怪道,当真是你……”话一出口,但觉失礼,忙改口道:“天元道长,我夫妇二人平日里可没跟您结怨,您大人大量何以无故出手伤人?来此有……有何贵干?”崂山怪道瞥了瞥吕玉凤背上长木箱,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怎么?想必这箱子里可是了不得的东西罢?老道便是为它而来。”当下一掌拍中吕玉凤胸口,趁她还未跌倒之际,纵身抢到她身后取下那长木箱来,暗自得意。冯松平忙扶着吕玉凤,见她胸口起伏不平,暗骂道:“死牛鼻子,好不自重!”崂山怪道道:“老道几日前便查探到你二人到了杭州来,只是没有打草惊蛇罢了,想不到今日叫老道看了一场好戏,倒也不枉了,哼哼,整个江湖都当黑玉剑在你夫妇二人身上,却想不到从此便要易主了罢?”说完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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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双鬼夫妇均想:“想不到我二人谨慎至极,还是让此行漏了风声。”冯松平深知今日已讨不到好处去,忙拱手道:“好,天元道长,这东西归您便是,我夫妇二人这就速速离去,不碍着您老人家法眼。”崂山怪道也不接话,只在一旁嘿嘿冷笑。待得双鬼夫妇搀扶着转过身去,才开口道:“且慢。”双鬼夫妇不禁一阵心凉,后心双双中掌,传来彻骨剧痛,心肺连结着各大经脉夺出体外,一命呜呼,死状甚怖。崂山怪道又是嘿嘿冷笑一阵,很是春风得意,自语道:“忘了老道可是名不虚传的‘崂山怪道’?岂能负了一个‘怪’字?”当下携着长木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西湖。
吴平波倒吸一口凉气,忙退开几步,捂住伤口,心想:“这可如何是好!”未及转念,便见吕玉凤拎着小男孩快步走了过来。小男孩见吴平波伤状,边挣扎边哭喊道:“吴叔叔……吴叔叔……你怎么啦……你们这两个大坏人,快放开我,我跟你们拼了!”冯松平暗觉好笑,道:“想不到吴兄也好采花这口啊,小娃娃唤你叔叔,想必是你为了掩人耳目罢?哈哈,男儿该敢作敢当,怕甚么见不得人?快说说你姘头唤甚么名字,小弟自当把这小娃娃给送过去,不让吴兄绝后,哈哈哈哈。”吴平波怒道:“放你娘的狗屁!”一招“力劈桃山”直往冯松平虎口招呼。冯松平挥剑发招抵挡,笑道:“吴兄少了根臂膀,还能是我夫妇二人对手么?自讨苦吃!”十余个回合过罢,吴平波胸口又中一剑,剑尖入骨,疼得有如钻心。吴平波咬紧牙光,心想:“再这般下去,不但黑玉剑又落入这俩恶人手里,老子和死小子还得归西见佛祖,这可……这可大大划不来……”沉吟片刻,心头灵光一闪:“有了……只是……”吴平波左思右想,顾不得太多,道:“你们放了这死小子,答应今生不再与他为难,吴某任由你们处置便是!”
双鬼夫妇对视一眼,眼露杀意,冯松平笑道:“虽说小弟说过不让吴兄绝后,那自当是玩笑话,若真要放他走,小弟可大大划不来呢,啊哟,吴兄可忘了当日是如何威风的么?好在老天有眼,叫你断了一根臂膀,哈哈哈哈。”吴平波似乎早料到如此,当下运功将手中黑刀抛到半空,伸出左臂,弹指之间,黑刀重重割过,将他仅剩的一根臂膀生生卸了下来。双鬼夫妇全没料到如此,不由得暗暗吃惊。只见吴平波从此双臂尽失,左臂断处血流如注。吴平波立时面无血色,站立不稳,跪倒在地。小男孩见状,更是哇哇大哭,哭声越发凄凉,不时夹杂着几声:“吴叔叔……吴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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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还未亮,天空隐约闪着几颗启明星,小男孩在吴平波的目送下离开了栖霞岭。吴平波见得小男孩身影渐无,心下一阵愁苦。这些时日以来,二人朝夕相处,虽无血缘之亲,吴平波却也把小男孩视如己出,表面上严厉苛刻,实则疼惜不已。此时此刻,吴平波不由得心想:“我右臂已断,此去凶多吉少,怕是再见不着这小娃娃了,哎,吴某便听天由命罢!”脸上肌肉微微抽搐几下,不愿细想太多,当下操起黑刀,舞了起来。刀起风生,刮得周遭枯叶漫天飞扬。
巳时已过,午时将至。吴平波背起假造的长木箱,不久来到西湖边上。眼望湖面泛着一层水气,偶有惊鸿掠湖而过,吴平波不由得暗叹一声,正想招呼舟子,却见一叶轻舟迎面驶来,不一会儿,轻舟泊在岸边,舟上中年舟子端详了吴平波一会,“咦”的一声,心想:“是个断臂的!”忙拱手问道:“请问阁下可是吴平波吴先生?”吴平波森然道:“便待如何?”舟子微微一顿,道:“冯先生吩咐小的,来接吴先生到湖心亭一叙。”
吴平波见他语速不均,神色间微有诧异,冷笑一声,道:“船上可有他人?”舟子道:“没……没……就小的一个,吴先生,请上船罢。”吴平波朝他一笑,忖道:“这舟子心里必定有鬼,莫非二鬼这时便在这船上?待老子一上船便攻老子个措手不及?”吴平波暗暗紧握腰间黑刀刀柄,伺机而动,向那舟子道:“好,吴某这便上船。”舟子忙赔笑哈腰。哪知吴平波一只脚还没踏上船板,却闻得身后传来声音:“吴叔叔……吴叔叔……”声音越发清晰,不是小男孩却又是谁?吴平波暗暗叫苦:“这臭小子,跑回来作甚!”当下转身喊道:“不是叫你别跟着老子么?还不快走!”小男孩怔怔呆在原地,吴平波怒道:“还不快走?”小男孩委屈难言,登时哇哇大哭起来。吴平波气得直咬牙,也不顾舟子招呼,忙发步奔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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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平波彻夜深思,第二日一早,便起来练功。小男孩隐约闻得呼呼风声,知道吴平波又如往日那般早起练功,不由得精神一振,眼珠子咕噜几转,着了暖和衣裳,轻脚慢步走到木屋门边,见吴平波正在门外空地习练震山掌法,小男孩也便跟着挥拳发掌起来。吴平波不禁暗暗偷笑,自然已将此事看在眼里,偷笑过罢却又甚感欣慰,也便将震山掌法井然有序地使了开来,这时只听他喝道:“移山填海,以敌之有余补我之不足!”“拔山扛鼎,趁敌不备,攻其不意!”“山枯石死,一招定生死,不由余地!”小男孩终究年纪甚轻,加之初学入道,于吴平波所言甚不了解,掌法招式也是学了些皮毛。吴平波不时便偷瞧一眼,自然知道此节,倒也不急不躁,颇有耐心地教授着这位“徒弟”。
之后的几日,小男孩白昼便跟着吴平波习练掌法、刀法,到了晚上便胡乱编了个借口出屋寻地反复操练去了,不甚勤快,每每都是直至子夜方归,躺倒在床,呼呼入睡。吴平波虽瞧在眼里,倒也没去说破。闲暇时,便照着藏放黑玉剑的长木箱的模样,造了一个模样相差无几的,便是在为西湖之约一事稍做一些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