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道:“这么说,你是承认了一个月前掳劫清风镖局六万两黄金的事喏?清风镖局的总镖头林宇棠是不是你杀的?”
卓一枫苦笑,他除了苦笑还能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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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这才将那杯酒喝下,道:“三年前我既已说过不杀你,三年后又岂能出尔反尔?可我说过,只要你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我必有来找你的一天,我虽说过不杀你,可没说不给你应有的惩戒!”
卓一枫的脸色已然铁青,汗珠已然如豆,他道:“我我,我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
那人摇曳着空酒杯,望着冷月道:“你记不记得三年前的那个月夜,你也曾说过这句话的,那时的你正值壮年,说这话时亦中气充沛,如今……真是连狗吠也不如。”
那人有些意外:“你真想知道?”卓一枫已下定决心。
那人道:“那你听好了,我姓叶。”
这句话似乎有种魔力,震慑住了卓一枫那火热般的心肠,钢筋般的气力,在这一刻,卓一枫似乎变成了一个没有缚鸡之力的书生。卓一枫的记忆在飞跃,从此刻飞到了三年前,三年前的一个夜晚,那一夜,月也这么冷,冷得令人发毛,冷得令人忘记自我,冷得令人愿挥起血刀斩断一切。
沈于觉道:“主上,我们下一步如何打算?”
沈秦川神秘一笑,道:“小沈今天喝酒没尽兴吧?走,再陪我喝几杯!”
沈于觉道:“我们现在就回去?”
小沈的声音从画舫里传了出来:“主上,这里根本连人影也没有。”
沈秦川一惊,怒声对其下的那八个汉子道:“你们不是说那厮在这舫上的么?人呢?”
那八个汉子原先见到卓一枫的重伤已是惊呆,如今又见到主上亲自出马早就吓得不敢言语了,一听主上发问都无人敢对。
沈秦川自然更是惊讶,立马叫医师医治,那小沈也不问清楚就拔出刀剑奔出大厅。沈秦川的音色也变得很激愤:“好兄弟,我去替你报仇!”说罢,只听见“嗖”的一声,那贼子便不见了,大厅里只余那伤重的汉子。石京梦心下一喜:“你打你的,我小石可不送了。”
说时迟那时快,石京梦身子刚一动弹,就见东南方的那黑影已朝着大厅北端而去,动作轻灵秀气,石京梦亦不落后,两个腾挪也抵北端。哪晓得,那黑影毫不客气,倏倏几下子便由北及东,又由东转东北而去,快得连鸟雀也不及的,且声息全无,小石心道:“这轻身功夫也太玄乎了吧。” 石京梦也随之跟上。几个回合下来已明显,他们的目的地都是北部内堂连接口。他两位在上面你争我夺好不热闹,大厅里却冷冷凄凄,那位胡医师为卓一枫包扎着伤口,而卓一枫神态呆木,似乎变成了一个死人。石京梦这次本想先发制人,没料到那黑影又已先他而上,只见那黑影脚弓朝石柱上一点,人便已没入内堂。石京梦不气馁,倏地跟上。
那卓一枫这才摇着头,望了望那钩冷月,似有所思,忽然悠悠地叹了口气。
卓一枫的怒气在酝酿,没有迸发,他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来此所欲何事?”
那人悠悠笑道:“你不要管我是谁,你也最好不要知道,我这是为你好,因为晓得我名字的人通常只有两条路可以走的。”
卓一枫道:“哪两条路?”
沈秦川这时叹道:“看来已有人上来了。”
大厅里一个粗壮的声音道:“那贼子定在某处,由属下带人去搜查吧。”
石京梦心道:“林姑娘去哪了?她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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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那小沈回来了。
沈秦川问情况。那小沈说:“有疑点,主上。”他接着说,“我搜过了,共有二十八艘画舫,前二十七艘都无问题,可是最后一艘……除了一个船家,舫上便没了人。”
沈秦川由怒变凄凉,让卓一枫好生坐在了他的座椅上,喝道:“来人哪,请胡医师!”
人一到,他便下命令:“好生给我包扎好喏,卓兄弟有甚不适,我拿你是问!”
他低身对卓一枫道:“好兄弟,我去替你报仇!”
他俩的眼睛仍光亮,就像是两盏明灯。可现在,连他俩也不得不认为自己喝醉了。因为他们看到了一件只有在醉酒后才能看到的事情。
卓一枫是走着进来的,可那样子像是被抬着进来的,脸色惨白,气血全无,步伐犹如幽灵碎步,缓慢而可怕。大厅里的歌姬、鼓师、琴师、客人们全都吓得不知所踪了。二沈都不敢相信那是平日里气宇轩昂的汉子了,不禁都傻了眼。等走进才晓得那最可怕之处。
都知道,人身上有两个耳朵,每只手上有五根指头,卓一枫现在只剩下一半,每样物事只剩一半。只见他左耳血肉模糊,还有污血流下,竟似被人用刀齐耳斩断;左手与右手的大拇指与食指皆无个模样,显然也是被人用刀斩断的!
卓一枫叹道:“是。”
那人道:“好,我用刀,你用什么?”
卓一枫继续苦笑:“掌!”他只会用掌。
卓一枫怔道:“正是。”
那人道:“就是那个昔年在关外双拳败七煞,戏水翻北海的卓一枫?”
卓一枫不必回答。那人忽然笑了起来,笑声清脆不带杂质。
那人笑道:“你有进步了,终于懂得说实话了,即便如此,惩戒还是有的。”
卓一枫苦笑道:“是,我毫无怨言。”
那人道:“惩戒后,我还要问你一些事情,你要如实回答!”
卓一枫听着,根本没有怒气可言。那人接着道:“你晓不晓得,一个人做了坏事要敢于面对天地,从心而改之,你这样畏缩,岂非连天地也不容你?”
那人道:“三年前你在河南,因贪图河南索家钱财,竟起歹心,一夜间使索家三十八口丧命,最歹毒的还强暴了索家的三小姐,事后又不留活命……那时我念你只是利欲熏心,事后又有诚心悔改之意,才饶你一命。但是,你秉性难移,又重拾旧伎俩……做了什么你应该比我清楚吧!”
卓一枫整个人似被抽空了,气力怎么也提不上来,叹道:“在你面前,我说什么也是白搭,你既然已知道,那……那你动手吧!”
那人笑了:“你似乎想到了什么吧,我都劝告过你叫你别问了,此番不是自寻苦受?”
卓一枫点了点头,他回身对那八个人道:“你们先到其它画舫去搜,这里我一个人应付。”那八个人见他神色大变,早已心惊,此刻一听都快步退下舫去。
卓一枫松了口气,又叹着气道:“是你,为什么又是你,三年前你便饶我一命赐予我不杀恩德,如今……你要来取了么?”
那人道:“一个呢是成为我的朋友,第二便是我的对头。”
那人笑道:“看来你决不可能是我的朋友。”
卓一枫道:“那你是谁?”
沈秦川笑道:“听说这里有艘舫上的‘桂花酒’不错,我好久没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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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秦川喝道:“都是些饭桶,还不给我滚,瞧你们那模样我就生气!”那八人似乎早就盼着这句话,一瞬间人影儿都没了。
等那八人走远,沈于觉才从舫内走出,道:“主上果然料事如神。”
沈秦川淡淡一笑,道:“看来这招‘调虎离山’果然不错,瞧我们不是乖乖的给引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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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京梦走在甬道上,甬道里灯光点点,远端漆黑一片。石京梦轻声道:“那黑影怎的突然不见了?”他只有沿着甬道谨慎向前。石京梦忙打开落渔坞地图来,只见地图上绘着无数的甬道,而在其中一个甬道的墙壁上打了个红点,这必是正确入口的所在。石京梦忙挪起飞星碎步,朝地图指示方向而去。
沈秦川站在画舫一头,喝道:“小沈,那厮在何处?”
那粗壮音色的汉子带着一干手下也朝着画舫方向去了。这时,坐在沈秦川身旁的一个身着浅紫色衣服的汉子道:“主上,属下也去看看情况。”说罢也去了。
大厅里歌舞更浓,沈秦川可快活,石京梦却难受了,动也不能动,又不得快畅呼吸,实在有够受的,他不禁摇摇头,心道:“做侠客真是天下间最难的事了。”又一转念,“对了,现在爬在柱上的可不只我一人,那人的耐性倒也好啊。”
大约过了一顿饭的时间,大厅里的歌舞丝竹声忽然被一阵刺耳的惊叫声取代,石京梦一定神,从细缝中望去,只见大厅里唱歌的、跳舞的、弹琴的、敲鼓的全没了影子,有一个人缓缓地由远及近,正是那前往搜查的汉子。瞧那可怖的模样与鬼魄无两样,石京梦吓了一跳:“才这么一会儿功夫,怎么就变了个人?”
沈秦川道:“可是那绿顶,红栏,窗前挂着湘妃竹帘的那艘?”
沈于觉道:“正是。”
石京梦也疑虑了,心道:“那不正是我雇的舫?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还有林姑娘在舫上的,怎么会只有船家一个人?”
说罢,他一个纵身,便已飞出数丈去了。
话说石京梦趁着沈秦川进内堂之际,便已悄声地使出家传轻功“飞星碎步”隐于落渔坞大厅的厅柱最顶端了,那石柱颇为巨大,且厅顶有一道向内弯的檐角,又是黑夜,石京梦缩在其后甚是隐蔽,厅外的人也是瞧不见的。小石正要移动时,忽然西北方一个黑影向东南方向而去,快的没法形容。石京梦暗暗讨道:“以我的‘飞星碎步’也不可能在这么个环境里如履平地,那是人是鬼?”一转念间,“那是谁?难道那人有什么企图?”
石京梦本想沿着那黑影的方向前进,却不晓沈秦川这么快便回来了。这下子,他只得缩在当处,不敢动弹了,他还得在呼吸上做文章。稍有动静,沈秦川是立马便知的。大厅里歌舞阵阵,锣鼓欢响,酒气宜人。从一细缝中,石京梦隐隐见到那沈秦川的眼睛里正眺望着远方,石京梦刚有疑虑,那沈秦川便开口了:“小沈,去那画舫玩玩如何?”声音刚好能传入石京梦耳中。只见那小沈握紧刀剑便朝着沈秦川眺望的方向而去了。
沈秦川神色有些异样,惊问:“是谁?谁?谁这么大胆!说!快告诉我!”
卓一枫一脸麻木,眼神僵硬,已说不出话来。
沈于觉涵养颇好,此刻也忍不住了,刀剑齐出,朝着画舫方向而去。
那人啜干了酒杯里最后一滴酒,将酒杯抛入湖中,笑道:“酒尽,月明,好时辰不容失去,哈哈,来吧,使出全力向我一击,待我瞧瞧你三年来的造诣!”
卓一枫道:“是!”脚步一起,人便飞也似的出击,左掌微曲,右掌挟着一股金刚之气,“碎月斩星掌”中的杀手“星月俱焚”便施出!
沈秦川没有醉,沈于觉也没有醉,他们喝酒喝了不少,但世间还没造出能令他俩喝醉的酒。
卓一枫道:“你笑什么?”那人道:“你根本不是卓一枫!”
卓一枫笑了:“那你说我是谁?”
那人冷冷道:“一条没有名字的狗,还是随传随到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