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阿泽这样二十年生长秋田港从未出去一步、只在老人的口中听说清平江以南的人,看到这里,也以为自己是在梦中,到了那个四季花开、终年暗香涌动不绝的地方。
四方海域中,以天近海地处最北,秋田港更是最北边的港口,在北方的湾流和海风中矗立少说也有几百年,一向酷寒冷冽乃至萧瑟肃杀,然而这支妖娆漫长的队伍,仅仅走完半条街不到,已把秋田港染成了江南。一场声势浩大的无边春色已经铺展好,只等待花开的那一瞬间。
几个人说笑着把蔬果肉菜往里面抬,剩下阿泽站在门边上,对着那把琵琶。其实仔细看,还是大半新的,那些剥落的漆面,多半是被指甲的印痕刮擦的,想来用它的人从来不曾爱惜过。阿泽心里头没来由一阵可惜,虽然他这样粗笨的人,从来不曾碰过一张琴一把琵琶,也知道有些东西是好的,应该小心翼翼对待。然而得到它的人却全然不当回事,那个叫阿摩耶的女子,想必是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从来没有把它放进过眼里,酒客们曾经将跳舞女子的身子压在它上面过,醉酒时恐怕她长长的裙摆也将它带翻在地上过,如今它又被丢在后厨的门口,面上还蹭上去一块大师傅靴尖上的泥印子。阿泽忍不住,弯腰下去拿袖子擦,手指触过,鬼使神差一般,就撩动了弦。
那是阿泽唯一一次碰过琵琶,至今阿泽犹记得手指拂过琵琶弦,那几下细碎而清脆的叮咚声。以后有月亮的晚上阿泽都会想起那几下琵琶声,像在月亮底下掰开一块薄薄的冰,铮然的清亮声音,一路传过去,一直到很远很远。
阿泽不知道他面上此时已然带上微微的笑意,不自觉侧过耳朵去听,听那幻想中的、实际上并不存在的缥缈的琵琶音,琤琮清越,连天接地一样的,由远及近。阿泽慢慢转过头来,看着面前的长街。
那是真的,他耳中听到的琵琶音,混杂在一片琴瑟笙箫的声响里,并没有被淹没以至无闻,反倒是显出一种落落大方的轻快欢喜。歌声喧笑四下里响起,寂静的长街突然一下子被充塞至无处容身。
那都不是幻觉,面前的长街上突然出现一支长长的队伍。当先是两排总有二三十个曼妙少女,一式薄绡的绯色衣裙,包裹住玲珑的身体,洁白的臂膀和腿脚**在外,怀抱着各式乐器,有琵琶胡琴、长笛短箫,还有多半是些阿泽没有见过连名字也叫不上来的,流淌出丝竹管弦的声响潺潺不绝;而在错落有致的琵琶笙箫之外,如影随形的是另外两队少女的歌声:“……难得美人花间醉,不辞辜负长生天……”那声音仿佛是透亮的,像能倒影出月光的水波,在半空之中摇曳,与丝竹乐音一同沉浮,如重的雾,轻的雨,不疾不徐间落满整条长街,青石板上倒影出来的亮,一定不是月光而是她们声音里的水色。
春日细雨一样的歌声才刚落地,长街上平地忽然翻起一层红色的波浪,几十个少女时而款摆妖娆时而热烈劲疾的舞,缠在身上的红色舞衣将多半洁白的身躯**出来,两厢对照,形成一大片触目惊心的艳,如春水一样**漾流动的身姿,脚上和腕上缠绕着细碎的链子和银铃,随着她们的每一个动作发出绵密清脆的欢快声响。她们手持花篮,一路倾洒下纷纷扬扬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