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赔命?”
那两个字发音极清晰,阳平与去声相间,一扬一抑,音节谐婉到嗤笑之意盛满耳廓。
“哈哈哈哈”他蓦地放声长笑起来。
“前辈可曾风闻过影州异兽陆吾的踪迹。”
他清楚的看到,那人的肩头微不可察一耸,沉默良久,终于长叹一声,淡淡道:“你知道你爹当年是怎么死的吗?”
玉猗双眼立时暴突,几乎就要决眦而出,一根手指几乎不受他控制似的剧烈颤抖着指向了那人,“你你你……你……咳咳……咳咳……你……”
他想到此处,眉头竟不自觉跳了跳,似是胸中积年怨气无形中疏解了几分,略感痛快。
“玉猗自问从不施惠于人,也从不赊欠他人,浩大天地,了无牵挂之人。不知前辈何以救我?”
“呵呵”那人又是一阵轻笑,“你焉知我不曾欠你?”
他竭力想要撑起身子,谁知刚一屈肘,便痛的惨叫出声来。
“醒了。”却是一声极和蔼的关切传来。
玉猗抬起头来,只见洞口一块天然白石上,坐着一个全身包裹的极严实,除了墨黑之外再看不出来其他的人。
说罢,竟是径自走了。
玉猗艰难的扭过头来,将双眼探向洞外。那人去后,暮色渐渐染透了枫林。残阳枫叶,正是鲜血一般的景象,出奇的,他竟不觉萧瑟凄凉,只听晚风徐来,枫林挲挲,竟有一种静美缓缓沁入心涧。
少室山的清晨原本是极清静的,鸟雀声也极是稀少,满山的雾霭只能巴巴地盼着少林寺的三声晨钟。今日却是有些不同寻常。
玉猗一怔,遽然想起,魔尊当日只说屠村,如何说是父母双亲的血仇?难不成他以为只是臆测当年自己双亲俱在?如此说来,魔尊的话还可信吗?
玉猗一念及此,胸中顿时剧痛,只觉是魔尊诈他入套,可以魔尊之身份地位,又怎会走欺诈这如此低劣之棋,他又怎么知晓屠村之事?!
“啊——”他痛吼出声,“你又是谁?我又凭什么要信你?你一定知道我的仇家是谁!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你为什么还裹着黑布,你为什么不敢见我,你这个藏头露尾的混帐,你是谁?
“多亏了师尊云游至此,才救了我一命。我跟随师尊练剑十八年,一心只为报仇,二十五岁时,刚刚夺得剑圣,我心爱的女人便死了。她们都死了,我就是想赔命,又能赔给谁,又能让谁活过来?那我要这条贱命,还有什么用?!”
“所以你就急着去死?”
“说得冠冕一点,叫复仇。”
绿发仙翁
“滴答——”
“滴答——”
“我倒是……咳咳……我倒是……想赔命,可我都不知该赔给谁!”
“我生下来就没见过我爹,我娘等他等得眼泪都流干了,都没等到那个混蛋回来。八岁时,老天干脆连我娘也夺了去,狗日的乌桓人屠了我们全村,我娘把我扔在房梁上,然后她出去引走那些乌桓人,再也没回来。”
他说到这里,哽了一下,半晌才继续说下去。
他怎能不惊,他自出生以来,就从没见过他爹,眼前竟有人问知道他爹是怎么死的?
那人长叹一声,似是在追忆一些极遥远的往事,“他便是死在了追寻陆吾的路上。呵呵,其实何止他一人,死在这条路上的人,根本就不是数筹能计算的了。”
他转过头来,“就因为魔尊那一句话,你就非要去寻那煞神?!赔上这一条命也在所不惜?”
玉猗剑眉一皱,一时无言。
他遍思三十二年生涯,实在想不出曾有人欠他。
但他想起了另一件事。
“前辈……咳咳……前辈……既然敢舍命从魔尊手下救我,咳咳,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相见?”
“呵呵”那人轻笑,“红尘事太复杂,哪能做到事事澈静明通,肝胆磊落。”
玉猗听闻此言,颇有些出乎预料,细细品咂,竟真是这般道理。人之存世,实是太多无可奈何。
“师兄,不要再贪玩了,快跟我回去吧,这次早课住持大人是要来检查的。”
“哦,那老榆木疙瘩不坐关了?哈哈哈,便是他来检查了,又有什么打紧的,那老榆木疙瘩跟我打赌输了,亲口承诺五年之内不再管我,他便是再看不下小爷我,也不能拿他的老脸当树皮啊。”
你是谁?啊——我杀了……”
却是那人一指点在他神盖穴,将他那最后一个“你”字生生噎了回去。
那人叹息一声,将他的身体重新在石**放平,接着直起身来,指点着外面道:“当初我闯**江湖时,最喜爱这一片枫林,索兴便在这里觅了个洞穴,有空便来坐坐。三五年盘桓下来,倒也磨的这里清新可喜。四个时辰后你的穴道自会解开,到时要去要留,全都由你。天南地北,无论去哪里,只要不去寻死,便都是好去处。不过依我看,还是在这里多住几日吧,这片枫林真是俊俏,净眼净心,也化一化你心里的戾气。”
“你信那魔尊的话?”
“为什么不信?”
“哈哈哈,你真是愚不可及,那魔尊连你父母分离八年都不知晓,你居然还指望从他嘴里找到仇人?!”
“滴答——”
山洞幽深,一滴水珠碎裂竟也回响了许久。
许是这声响太清脆,昏迷的玉猗竟也被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