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寒钊又拉起了鲜于辅国的手,将鲜于辅国的手和申屠烈的手紧紧靠在一处。
“我知道二位素来不睦,少将军嫌弃鲜于刺史出身北鲜卑族,鲜于刺史鄙夷少将军以父荫晋身。如今老朽在这里做个中介如何?我既喝了两位的酒,两位也喝一口我的酒如何?喝完这囊酒,两位冰释前嫌,戮力护好幽州,如何?”
说着,身后已有一名青年将校递来了随军酒囊。
“鲜于刺史,我此去少不得要半年之久,幽州城,烦请大人好生照料。”
“老将军说哪里话,这本就是卑职职责所在,老将军放心,你凯旋归来之时,幽州城只有比今日更加繁荣的道理。”
“好,好”韦寒钊点点头,又看向了青年将领。
彼路斯何?君子之车
戎车既驾,四牡业业。
岂敢定居?一月三捷”
白马上的老将,许是真的太老了,望着晨雾犹未散尽的杳远前路,沉沉吟道: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
曰归曰归,岁亦阳止。
他静静肃立了好久好久,终于,向前伸出了一双手来。
那双手苍劲如古松,枯槁如瘦竹。
他沙哑着嗓子,长喊了一声不知是何意义的音节,黑袍便立刻急剧抖动起来,仿佛罩不住那人的躯体,登时便要撕裂一般。
接着便是一声沉郁硬拗的呼号:“大军开拔。”
申屠烈听着韦寒钊那声呼号,只觉得无限苍凉,他望着老将军兀自硬挺的背影,不由有些怀疑,这年已过七旬的老将到底还能不能从千里之外的高丽战场回来。
道旁杨柳早已枯黄,却仍在冉冉拨弄着枝条,似是依依惜别,然而十三万幽燕铁骑,它一个也留不住。
“末将在!”
“你留下来,和秦凤,吴雄他们一起辅佐少将军。”
“义父,孩儿……”
折杨柳
晨,幽州古城。
燕地早寒,时节不过八月,已是白草遍地了,全是萧飒枯索之意。
鲜于辅国面上阴晴不定,须臾,开口道:“我二人间小小使气,也劳老将军如此费心,老将军多虑了,鲜于长少将军十余岁,胸中何尝真有芥蒂,将军赐酒,鲜于自然不能不喝。”说罢,用空出的那只手拎起酒囊,咕咚咕咚猛灌数口,接着便将酒囊递给了申屠烈。
“鲜于刺史说的极是”,青年讪讪笑了,接过酒囊,又是咕咚咕咚猛灌数口。
“哈哈哈哈”老将军笑得白髯飘摇,“好,好,鲜于大人与少将军勠力同心,何愁幽州不固。”言罢,又转头唤道:“卫纲!”
“老将军也请放心,申屠烈活着一日,便教乌桓人绝不敢对幽州有半点念头。”
老将军听闻此言,顾不得年迈体衰,翻下马来,执起申屠烈的手,“老朽当年也曾与令尊大人同袍为将,深知令尊骁勇,少将军也不减乃父雄风,可据城御敌,不比野战对垒,如今我带十三万幽燕子弟远赴高丽,城中只有五万步卒,若乌桓来犯,少将军切不可逞匹夫之勇啊。”
青年将领闻言略显讪讪,看着韦寒钊脸上因激动而喷涌的潮红,只得应道:“老将军教诲的是,申屠记下了。”
唱到最后一句,老将军格外动情,“岂敢定居,一月三捷!吾皇,兵乱甫定,海棠朝已十室九空,何苦还要开疆!难道非要我等海棠锐士尽数血沃沙场,你才肯罢兵吗?”
“老将军,慎言!”道旁持酒饯别的绯袍文士慌忙劝道,接着又压低了嗓音宽慰道“君命如天,多言何益。”
老将韦寒钊含泪点了点头,接过了文士手中的酒樽,仰起头,一饮而尽。接着又接过了文士身旁青年将军的酒樽,同样的一饮而尽。
王事靡盬,不遑启处。
忧心孔疚,我行不来!
彼尔维何?维棠之华
漠北,居胥山巅
北风依旧狠狠的刮骨而过,尽洒凄冷。中原行客行迹至此,只怕会浑然忘却南方早已花团锦簇。
山巅有一人,黑袍落落,临风竦立。
卫纲还未说完便被打断,只见韦寒钊面色冷厉道:“不要叫我义父,这是军令!”
卫纲深深看了义父一眼,无奈道:“是”
老将军说完这句话之后,再不多言,翻身跨上鞍甲精美的幽燕白马,“鲜于刺史,少将军,多多保重。”
健硕的幽燕白马踩着晨霜,缓缓步出了雄武门。马鞍上的骑者,正是镇守北境二十余年的老将韦寒钊,他的身后,是队列整齐的幽燕健儿。
队伍排的很长,因为这次要出征的人很多,足有十三万。
赤红的明光铠耀人眼目,那鲜明色泽的张扬,几乎同迎风招展的海棠大旗如出一辙。